殿中回著因緊張而顫抖的呼吸,採蕁愣愣盯著我,被我一番話驚得不知如何開口。她定是從未想到會變得這樣複雜,欺君之罪,罪該當誅啊!
這時,殿門的亮光出邁進一個身影,打破此時的寂靜。李世民站在殿中,看著我與採蕁奇怪:“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採蕁頓是抓到救命稻草般,瘋狂地奔向李世民,跪在他的腳下大哭:“皇上,德妃娘娘要殺奴婢,求皇上救救奴婢!”
李世民一腳踢開她,微怒道:“德妃一向寬容,怎麼會殺你!”
採蕁趴在地上,衝我暗暗掃了一眼:“奴婢知道不該知道的事,奴婢可以發誓對此事閉口,可德妃娘娘不信,所以,所以……”
她有意收尾,悄悄瞧了眼李世民。我直面盯著她,毫不顯氣憤驚恐。李世民聞言瞇了瞇眼,嘴角冷冷一勾,看著我目光冰寒,問下面的人:“說,你知道了什麼?”
腳下的採蕁也是被他冰冷的語氣震了震,抖著身子頓了喉嚨,最終開口道:“奴婢撞見德妃娘娘與尚藥局宋奉御有染,德妃娘娘知道後就要殺奴婢滅口!”
青兒連忙跪在地上對李世民說:“皇上,青兒一直伴在娘娘左右,娘娘從未做過那樣的事!這個採蕁,是常充容的眼線,是韋昭容的棋子,皇上千萬不可信她的話!”
李世民似是充耳不聞,雙目緊緊鎖著我的眼眸,氣氛冰到極點。他步步走近,時間似乎太過漫長,他終於站在我面前,用至高無上的眼看我,右手一揮,我被他掌心的力道狠狠撇過臉,身子撞在後面的案桌上,墨香頓時撒了一地。脆響還回蕩在殿中,我的耳朵嗡嗡作響,左臉辣得發麻。
“朕不知道,還能信你幾分!”李世民從喉間壓著怒吼,顫抖的手掌扣上我的下巴,迫使我的眼睛直視他,“但願你之前說的都是真的,可你現在做的呢?朕很生氣!”
他死死盯著我,誰也不能侵犯他的領地,他強大的野心,強大的佔有慾,導致不得誰威脅他。或者我該高興,正因爲他對我的在乎,所以纔會吃這麼大的醋,可我也是悲哀的,他對我的信任竟無論是誰都可以打破。他盯著我頓留片刻,旋即目光一閃,憤然離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迷暗的黑夜中,殿下的採蕁望了望出神落魄的我,拔腿向著李世民的方向跑了。青兒已泣不成聲,半跑半爬地抱住我,張著口卻是不知怎麼安慰。我顫顫眼皮,摸上痛辣的臉頰,這種感覺那樣清晰那麼真實。
他只相信,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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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爲宮中會掀起軒然大波,我本以爲李世民的聖旨很快就會下來。可是直至第二日中午,風平浪靜,後宮和諧。我更是不安了,決定往後面走一走,親自看看宮中情況。
宮中來往仍是有條不紊,宮人之間也並未有別事小論,李世民昨晚發了那麼大的怒,今天怎會如此平靜?思索間,有一青衣身影盈盈從神龍殿方向出來,她兩眼一直望著我,眉間點著一朵小花,相貌有些眼熟,卻是說不出是誰。等走進了再看,竟是採蕁!她眼角含笑,止不住的輕蔑之感,微微福身:“德妃娘娘萬福。”
我看著她,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她了,她後面的宮女見我不語,上前提醒:“啓稟德妃娘娘,這是皇上信封的採婕妤。”
採婕妤……一個宮女一下跨到婕妤的位子,這是何等殊榮!我漸漸明白起今日平靜之由,心中緩生傷意。
看著眼前無比嬌美的採蕁,我淡笑點頭,移步而去。回到德慶宮,我退下宮人只需青兒一人伴著,我坐在窗前,那年捧來的粉薔薇開得燦爛,粉淡蒼色折射太陽的白光,讓人有些睜不開眼。就像有時候太在乎一個人,反而更能傷害到他,而那往往是不經意間的。
青兒守在我身後,眼裡有萬分擔心,卻是不敢問出口,生怕說到痛處,讓我傷心難受。我握過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她扁了嘴喚出一句憐意:“娘娘……”
“其實,皇上是護我的。”我緩緩說著,目中暗淡,“昨夜一事,只有我、你、她還有皇上知道。如今宮中風平浪靜,恐怕是皇上壓下來的。榮華富貴與屈人籬下相比,哪個更有誘惑?”
青兒頓時明白過來,驚訝問我:“娘娘的意思是……採婕妤爲得皇上寵愛和榮華富貴,所以與常充容和韋昭容撇清關係?”
我點頭:“該是如此。”
青兒大喜,高興道:“太好了,皇上心中有意護娘娘,娘娘也不必和採婕妤過不去了。”
我淡淡一笑,不再說話,踱到案桌前。
李世民有意護我那又怎樣,他終究是相信自己看到聽到的,寧願將此隱瞞也不願來問我一句。昨夜那一巴掌的痛還印在我心上,每每想起都欲哭無淚,我與他相處那樣長的時間,他竟是不信我,曾經對李建成是這樣,如今對宋逸又是這樣。想起李建成,我開始後怕,我害怕李世民像對李建成一樣對宋逸,我怕宋逸會因我受了大罪。
我轉思輕念,心下有了決定,點了清水研墨。墨條下的黑暈團團散開,我提筆舔了墨汁,一筆一劃落下,點墨間全是一朵朵真摯的靈魂。我從未做過什麼努力,既然李世民對我信任不夠,那我便讓他看到我的真摯,或許是我沒有給他足夠的安全感,所以他纔會因一點不悅而大怒。
洛陽飛箭,誓言翩躚。卿挽珠簾,夢繞樑璇。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信已去了三四天,李世民那頭仍是沒有消息而來。我終日坐在殿中,呆呆望著窗口的粉薔薇,然後再從越過粉色的光輝望向綠枝搖擺的那頭,神龍殿。如此循環,時時刻刻。
這時,衣角下有輕輕顫動,我略有驚神,低下頭看。只見李佑閃著無辜的眼睛看著我,憋屈著小嘴似是要哭。我微微一笑,將他抱在我膝上,揉著他的小發髻輕輕落吻,李佑“哇”地一聲抱著我哭起來,溫熱的眼淚落在我頸上,實在灼得我心痛。
奶孃站在我旁邊,此時也是手足無措,她只好告訴我:“今日五皇子淘氣,與教他的長史頂了幾句嘴,正好被皇上看到,便當著其他皇子的面狠狠責罰了五皇子,讓五皇子手舉著石頭在烈陽下站半個時辰。五皇子覺得受屈,跑到娘娘這來哭屈。”
我聞言,扳開李佑緊握的拳頭,細嫩的手掌上橫七豎八劃著幾道紅痕,都是舉石頭割起的。我立馬喚青兒取乾淨的水和巾子給李佑清理傷口,一邊攤著他的小手吹氣:“母妃呼一呼,佑兒就不疼了。”
李佑掙脫手掌,連著哭聲說話:“採婕妤說父皇不喜歡母妃,也不會再疼愛佑兒了,等以後有了弟妹們,父皇就不要母妃和佑兒了。”
“胡說八道!”我想了想,柔下語氣說,“採婕妤只是嚇唬你,是爲了你更聽話,懂得去珍惜去孝敬,你父皇不會不要佑兒的。”
李佑不解,還是問道:“那父皇還要母妃嗎?宮裡人都說採婕妤取代了母妃的位子,都說德慶宮要換主了。”
我一怔,忍住心頭憤氣,仍哄著李佑:“不過是流言蜚語,佑兒怎好輕信!”
李佑眼眶裡仍是打著淚花,顫了顫眸子把臉埋進我的懷裡。我擁著他,手臂漸漸收緊,貼著他的耳朵,默默嘆息。李世民對我冷漠,直接影響到了李佑。李佑正值成長,而這些負面話語困擾在他心裡,這個年紀的孩子最重視父母之間的感情,少了一方的關懷都會對他直接造成傷害。他心中的委屈恐怕前幾日便有了,所以才鬧起頂嘴的事來,結果又被李世民見了正著,半個時辰的懲罰對他來說是在心裡又深了一條創傷,小小年紀的他,心中也是憋滿了苦水。
採蕁是從我德慶宮出去的,現下又是李世民身邊的紅人,而我成了李世民最冷漠的人,衆人眼裡她已是對我取而代之,所以才說出德慶宮將要換主的話來。不光李佑聽得不高興,就連我也聽得來氣。宮中人口舌是非多,毒的深淺也是不一,他們對待失寵的人,是毫不留情面的。只是,連累了我的李佑。
李世民對我不理不睬,可我知他實是護我的,如果我從假信函開始向他澄清,這一切都迎刃而解。既然他不來找我,那便換我找他罷!我擦乾李佑的淚水,低頭對他說:“母妃要出去一趟,佑兒乖乖在殿中可好?今日不必去長史那了。”
李佑隱著淚光看了我一會兒,最終點下頭。我示意奶孃照看好他,便正好容裝出了門。先叫宮人快步打探李世民此時何處,回稟說是在兩儀殿。兩儀殿,從那日起,李世民便吩咐下來不用我服侍,現在要往那去,不禁有幾分忐忑在心頭跳動。
一路上將思緒漸漸平緩,心口提著一股兒氣,兩儀殿大門開著,宮女低眉謹身排在兩邊。見我來了,門外的太監上前說:“娘娘,皇上有要事商議,不便接見。”
前些日子也是這樣的說法,我知道這是避開我的藉口,可這次我非見不見。我說:“那本宮就在這等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