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有療胃藥的功效,我的胃不適癥狀已經減淡,食慾也漸漸好轉。是藥三分毒,待自己覺得差不多時,我便拒了尚藥局的療胃藥,還有一副養身的,請宋逸將藥單子改爲三日一次。因爲時有頭暈,這養身子的藥恐怕一時間斷不了,我命令下面的人不準將用藥之事外傳,免得有心人存心利用。
大約過了半月,我已覺大好,開始在宮中走動。然,我已不似從前那般親下,面色中一直帶著尊高的凝重,路過的宮人無不低頭恭拜,離了我老遠也不敢擡起頭來。有一次正面撞見了採蕁,她仍是嬌寵得意的模樣,而我揚著頭不動一色,靜靜望著她直到她行禮爲止??峙滤彩且蛭疫@大變的目光驚到了,莫名地擡眼打量,卻被我一記眼光駁了回去,然後我袖一撫,從她身旁大擺而過。
一日,暮嫣和燕璟雯在殿門前求見,我無法,只好招了她們來院中坐坐。兩人坐在我對面,我靜靜看著杯中茶葉旋轉,久久不先開話,最終還是暮嫣先沉不住起,開口問我:“姐姐,身子好了怎的也不找我們,若不是今日我們來,你是不是不準備見我們了?”
我一擰眉頭,疑問:“本宮說過此話?呵呵,倒是忘了。”
暮嫣和燕璟雯相視一望,都不說話。其實我並沒有忘記,但那日之說只是打發她們走罷了,我也並未安排要與她們見面,今日一見,實屬迫不得已。氣氛轉爲尷尬,這時立政宮有傳話來,長孫皇后喚我過去一趟。我起身讓宮人撫好長袍,望著無奈的兩人笑道:“好不湊巧,皇后招本宮過去呢,兩位還是先回各自宮吧。”
不等兩人說話,我轉身而去,帶著兩行宮人往立政宮走。後面傳來暮嫣氣急敗壞的悶呵還有燕璟雯勸氣的話語,我心紛亂,急急轉了腳步入了宮道。
長孫皇后忽然召見,我想不出什麼原因,凝著一團疑雲邁入立政宮。長孫皇后已在正殿中等我,見我到了,使了個眼色屏退左右。我向她福身,見她放下手中玉杯,目光順著那玉杯上擡起,看著我直言道:“想必你也早已察覺,這些年來皇上對採充容的不同吧?!?
我低眉含笑,苦中作話:“皇上寵愛採充容,定是由她過人之處?!?
長孫皇后輕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正色走下臺子:“今日本宮找你,說的是心裡話,你也不要對本宮掩掩藏藏。你我伴在皇上身邊時日不短,也都察覺出皇上的異樣了吧。這雖還只是一種直覺,沒有辦法證明什麼,但皇上從前與如今的不同,不能只簡單說是天變日變人變吧。”
我心中揣測,既然她將話坦明,也定是知道我的,可我並不知道她的目的究竟在何。於是我略點了點頭說:“不瞞皇后娘娘,臣妾的確對皇上心存疑惑,只是他是天子,不容任何人懷疑,不許任何人叛逆?!?
長孫皇后緩步繞在我的身旁,輕輕掃了我一眼,貴氣與勢力逼發,不禁讓人越發敬畏。她依舊不緊不慢地說著,話語中透露無奈,又多是堅決:“你可曾想過,皇上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皇上從來都不會因爲什麼而被羈絆,這次他爲何會這樣?這些年來,他處處護著採充容都是因爲愛她?本宮不信!本宮深深感覺到,他有難處,甚至是迫不得已?!?
長孫皇后這番話其實我自己也是早有直覺,現下想到採蕁得意囂張之態和李世民處處袒護之疑,我沉下一氣展顏笑道:“那麼……皇后娘娘叫臣妾來,是有什麼吩咐?”
長孫皇后回過頭,對我的忽然轉變有些詫異,但還是繼續問我:“你先說說,本宮統領這六宮,最大的不足是什麼?”
我柔柔一笑,說:“臣妾覺得,皇后娘娘最大的不足就是心慈手軟,事事以和爲貴?!?
長孫皇后長吁一嘆,微微仰頭,望著殿門外湛藍的天空:“是,本宮下不出手,你我從前還是有這一點相似的。當日交給你查辦青兒一事本宮就在試探,想看看你究竟可以做到何種地步。本宮看到,你總算丟下你以往的猶豫不決,所以本宮也能放心將此事交於你。”
似有一晃神,我回想起那日長孫皇后答應讓我查辦玉佩之事,原來她早就想看我能不能勝任她的任務,可是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因爲從她口中得知,我是真的變了,變得和以前大不一樣了。我依舊淺淺含笑,說:“皇后娘娘處理後宮大小事本就忙不過來,臣妾分擔也是應該的.況且,皇后娘娘今日面色不佳,還請適度休息,此事就不必太過掛心.一有結果,臣妾會馬上向你稟報,臣妾一定竭盡所能?!?
長孫皇后目光漸柔,露出感激之意,她含笑頷首:“如此甚好?!?
在她揚袖撫手間,我望見她腰間別著一塊連理扣。那是一對玉扣,一塊是比翼鳥,一塊是連理枝。長孫皇后腰上是連理扣,想必還有一塊是在李世民身上了。一時間,我看著長孫皇后腰上輕晃的玉扣心中空蕩,勉強拉著笑臉再與她說了幾句。直到走出立政宮,我再也撐不起嘴角的弧度,刺痛的悲傷化成冷意,逐漸蔓至我全身,落向每一處的目光都清冷到了極點。李世民對誰都很好,似乎唯獨對我不溫不火,我想這就是女人的嫉妒,原來骨子裡我也不過是同樣的女人罷了。
然而,我又猛然一驚。我對他不是早已心之淡然了嗎,怎麼還要去在乎這些事情。我應該什麼都不在乎了,我唯一在乎的應該是一個能說服人的解釋,也就是長孫皇后派給我的這個任務。
也因爲有了長孫皇后的庇護,我調遣人手也自然順暢了許多?;屎笳f的事,還是要從聽竹閣的採蕁查起,然而又不能帶著人硬闖硬查。我派人備了幾桌點心,叫了一支宮樂,然後請各宮妃嬪來德慶宮一聚。長孫皇后身有抱恙不便前來,韋珪與楊妃正在立政宮與她談天,也過不來德慶宮。於是,這德慶宮上下,我既是主人也是品級最大的,來的宮嬪皆尊我爲長,擁我在上座說話。
與我不熟的宮嬪倒是話語不絕,暮嫣、燕璟雯還有那採蕁卻是坐的稍遠,時不時往我們這邊看,卻是不接近。我的目光越過眼前這些嚶嚶呀呀的宮嬪站起身,面前的人立即讓出一條道子,緊接著宮女扶住我的手臂與我走下上座,我含笑到了三人所處之地,盈盈笑問:“可是點心不合胃口,可是曲樂還不悅耳?”
暮嫣和燕璟雯搖頭,說曲樂優雅善聽,只是午膳用多了,待過些時候再用點心。她們眼中帶著對我的疑惑,不過誰也沒有先提起,恐怕她們對我早就看不清了。我轉過頭看另一邊,採蕁端坐在另一桌,見我回頭她輕淺一笑,面前的一塊玉花糕上嵌著幾個指甲印。
我移步上前,端起盤中的玉花糕遞給她:“採充容不嚐嚐麼?這是尚食局新改進的玉花糕?!?
採蕁掃了掃我手上的玉花糕,也不接過,點著額穴抱歉道:“臣妾今有不適,再美味的也吃不下肚,只有口上謝過德妃娘娘的好意了。”
她話完畢,我指尖用力,將玉花糕一捏而碎,面上卻仍含著柔笑:“皇上最疼愛的便是採充容了,這些東西,恐怕在採充容眼裡處於下品之物吧?!?
採蕁對我的動作和截然相反的笑容冷不禁縮了縮身子,卻還是敢於對仗。只見她很快反應回來,面上微紅,羞澀中透了些無奈:“臣妾並未這麼想。是皇上日夜忙碌國中大事,臣妾給皇上磨的墨比喝的水還多,現下確實是有些乏了,想向德妃娘娘請個假,讓臣妾回去歇息歇息。”
我恍然一笑,優雅地讓開一條路,含笑頷首:“採充容如此爲皇上,本宮甚是感動。身子最重要,以後相聚之日還多,採充容這次就回聽竹閣去好好歇息吧?!?
採蕁有禮起身,正要轉身離步時,我快速踢了凳子,正巧她一腳邁了出去,大叫一聲絆倒了凳子,身子一撲,將桌上那壺花茶推了出去。在場的人全當是她自己絆了那張凳子,渾然沒注意到我快速的動作。採蕁半趴在地上,有宮女及時從旁拉住了她,然而卻聽前面的燕璟雯“呀”地一聲驚起,見她急急拍打濺在衣裙上的茶水。燕璟雯身上穿的正是李世民所賜的雙蝶菊繡綠羅裙,被採蕁剛纔一個踉蹌翻到的花茶濺了一身。幾乎是同一時候發生的,驚叫中又帶來一聲脆響,整個庭院頓時靜了下來。
我將視線從燕璟雯的裙上轉至地上的瓷片,再轉到緩緩站起的採蕁,怒意橫上眉頭。那邊的燕璟雯一面擦著衣裙一面站了出來:“無心之過,無妨。德妃娘娘……”
“住嘴!”我打住她,瞥向採蕁高聲道:“採充容打髒的是燕昭儀的雙蝶菊繡綠羅裙,打碎的是本宮的青花玉瓷壺,就算燕昭儀不追究,本宮可不會輕易饒恕。這青花玉瓷壺是皇上整件所賜,皇宮之中只有兩套,採充容摔了一個玉瓷壺可就是毀了一套??!”
採蕁這才明白過來,看著我高揚的眉目壓住怒氣低聲說:“臣妾也是一不小心,還請德妃娘娘饒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