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說的委屈,我忍著淚搖頭。我不曾嫌日子苦,我喜歡這樣的日子,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我沒想到那許公公竟會跟蹤我,而如今,我若不進宮,便是全家受罪。
父親瞪著我來回走了幾圈,忽然拍了桌子笑得恐怖,道:“好,好!你進宮去。你在內,我們在外。”說完,父親便快步踱出門外。我不明白父親說的是何意思,更不知他是願不願我進宮。父親這一走,入了夜纔回來。我聽到聲響,忙起來給他熱了飯菜,父親卻是進了自己的屋子任我怎麼喚也不應。
這一夜,我睡得不好。窗口的月光印在我牀頭,淡淡的涼意撫在我的胳膊上。明日一走,便再也見不到父親和弟弟,更不會有自由的快樂。我不由嘆氣,不知那紅門內的生活是否容得下我,而我又將成爲怎樣的結局。我翻身往牆邊靠了靠,伸手拉高了被子,硬是讓自己睡了會兒。
第二日,我很早便起來了,做好些粥菜給父親和弟弟,然後自顧在房裡看著擺在牀上白色綢衣。這衣服質量很好,純白色的絲綢,上面印有幾多淡色的小花,摸起來很是舒服。今天我也將要穿著這身和其他的佳人一道進宮,我們的命運也將在今天開始扭轉。
我穿好衣服後轉了幾圈,裙角飄起來,又很輕很輕地落下。差些忘了,我拿起牀頭的玉佩掛好在腰間。我不知道這塊玉佩的來歷,我那天甦醒來時便帶著它了。忽而撇頭見弟弟趴在門口看我,我幾步上前將他領進屋子坐在牀邊,摸摸他的頭說:“姐姐走後,你要好好照顧爹,不要讓他生著氣。”
弟弟一嘟嘴道:“可姐姐讓爹生了大氣。”
我聽了無奈,笑了笑:“總之,你可要長大些,不可再那麼調皮。”
弟弟忽然落了豆大的眼淚,拉著我的衣袖哭道:“都是弘智調皮,害了姐姐進宮去。”
我心疼的撫去他眼旁的淚水,輕輕抱在懷裡安慰。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想定是宮裡的人來了。我轉頭看著桌子上沒動過的粥菜,去敲父親的房門。父親不開,我只好隔著門說:“爹,女兒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房裡傳來蒼老的抽泣聲,揪得我心疼。門口的人等不及了,敲的更加猛烈,我匆匆跑過去開了大門,外面站著幾個兵將和一個公公模樣的人。
“怎麼這麼久!”許公公陰陽怪氣地說。
我回頭望望父親的房門,還是緊閉著。弟弟哭著向我跑來,我狠心關上大門,戴好遮面的斗笠,站在一排和我打扮一樣的隊伍後面。隊伍開始向前走了,弟弟個小還開不了門,聽著他“哇哇”的哭聲漸漸輕去,我也便離家越來越遠。
去皇宮還有一段路程,路上誰也不出話。許公公嫌我們走得慢,時不時催幾句。出了鎮子,忽然聽見前面要上馬車,我心中奇怪,本以爲是要走到宮裡去的,想不到還有馬車來接。
“好好謝謝秦王殿下,不然就憑你們幾個女子,走到皇宮怕是要天黑了!”聽到許公公帶笑說。我擡頭透過面紗看向前面,許公公在前面吆喝著,旁邊還站了一人。面紗隨風輕輕飄蕩,雖然看不清那人的樣子,但見得那身形英姿瀟灑。
“多謝秦王殿下。”女子齊聲開口,聲音嬌氣溫柔。我竟只顧看那秦王,忘了道謝,不禁立馬低下頭去。
“呵呵,各位都爲宮中辦事,這是應該的。”優雅的語調,略帶磁性。
輪到我們上馬車,我低頭跟著前面的佳人走。我從小都沒有做過馬車,心底迷糊著該怎麼上去。輪到我時,只見馬車前跪趴著一個人,我心想不會是要踩著人家的背上車吧?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哎,你怎麼回事?你快點啊!”許公公見我不上馬車堵了後面的人,上前責怪。
“這……”我看著跪扒在地上的人不敢上腳,踩著人的背上車,甚是辱了那人,這事我做不得,可眼前偏偏又要這麼做。
正猶豫,身旁有人伸過一隻手:“我扶著你,你上去吧。”
我大吃一驚,是秦王!我隔著面紗望他,他朝我微微一笑。
“多謝殿下。”我向他福身,在許公公驚詫的目光中,扶上他的手掌。他的手掌十分厚實,指肚和掌中有幾個突出的小塊,聽聞秦王常常統兵大戰,這手上的繭定是幾年戰績的證明。
相握的手掌忽然一緊,我順著手掌低低望上面前的人。白紗遮掩了我的眼也遮掩了他的面,我向他點頭,後腳輕輕一蹬,扶著他的手掌上了馬車,在旁邊的位子坐下。馬車的簾子被車伕放下,我瞥向下簾的一角,看到他淡色的衣袍微微一顫,離開。
只一會兒,車伕鞭子的抽聲一向,車身震動了一下,馬車便緩緩行駛起來。我靜靜坐在裡面,握著自己的手不說話,車內還有其他三個佳人,大家都靜著。過了許久,車廂裡還甚是安靜,我實在覺得有些無聊,側身微微掀了簾子。今日正好是立夏,早上的天氣很晴朗,天空很高很藍,雲朵也很白很漂亮,沿路開了許多清新淡雅的小花,白蝴蝶在野花叢裡飛來飛去。
“咦?那不是秦王殿下嗎?”在我旁邊的女孩子欣喜一叫,我輕啓了面紗向著車窗子後面看。秦王並沒有發現我的舉動,他正坐在一匹棕色的大馬上,神采自然,微微仰頭望著遠處的天空,緩緩跟著隊伍前進。
“哪呢?我看看。”
我被坐在我對面兩個上來的佳人擠到了一邊,兩人將頭靠在車窗子上往後看,嘴裡不停說著一堆讚賞的話。從她們的話中,我知道秦王是當今二皇子,建唐有功,被封秦王。這次他正是從戰場上回來的,正好碰到競選宮女,他便一道來了。
出神間,窗口忽然傳來一陣罵聲:“你們幹什麼!給我安分點!”
兩個佳人立刻回了自己位子,我也坐好了位子伸手去放簾子,眼上還是看了秦王一眼,他正好被士兵的罵聲引來。我只與他短短對視,心中忽得慌亂起來,窗口的士兵還兇惡地盯著裡面,我急忙將簾子一放,阻了不適人的視線。
車廂內又一次安靜,不過沒過多久,對面的一個佳人碰碰剛纔與她同看外面的另一位。她的聲音很是甜美,她說:“秦王殿下長得真好看。不知道皇上是不是也是這般瀟灑。”
“進了宮就該有機會看到皇上,若是得個一夜恩寵,怕是有福享不盡了!”另一位掩著脣咯咯笑起來。
“我叫顧念兒,你們叫什麼名字?以後我們可要互相多多照顧啊!”
“我叫張媚儀。”她身旁的人止了笑聲說。
我也開口:“我叫莫兮然,叫我兮然便好。”
三人都說了名字,只有我旁邊那位還沒有開口,我們不禁都看向她等著她回答。“璃淺。”空靈的聲音爲她穿著素白綢衫的樣子更加了些脫俗的韻味。我細細看了她一眼,她的身材很消瘦,腰肢細的怕會一扭便斷。
我們互相又寒暄了幾句後,漸漸靜了下來。
也許是在想著自己今後的日子吧!這路上幾輛馬車上的佳人不知是不是也像我們這樣安靜著。或許有人會想要得到皇上的恩寵,富貴一生;有人則會想要在宮裡得個管事的位子;更或許有倔強些的佳人自由心切,想著怎麼逃出宮去。或許也有人像我一樣想著,只求在宮中平平安安。入了深宮,命運既是被最高的人主宰,人總有死的那一天,只是要努力讓自己死得遲一些。
深宮險惡,宮裡的事情私下在來來往往的人羣中傳的也很多。如果女兒被選爲宮女,又若在宮中沒能出人頭地,那麼今生便再無機會見到家人,只能在宮中默默死去。我又想起年邁的父親和年幼的弟弟,心中不禁沉悶地悲痛起來。
隊伍還在行駛,天空漸漸明朗起來。大約過了三個時辰,隨著外面車伕的籲聲,馬車停了。想是到了皇宮,車內的人趕緊整好衣服和麪紗,坐的端端正正。車簾子被撩起,這次,地上卻沒人跪扒著了,只在地上放了一個矮凳子。我微微笑了,第一個下了車。
此時,馬車已經是在宮內,十五人排成一排跟著許公公走向兩面高牆的夾道。我擡眼望了四周,已不見秦王的影子,我不由對著自己輕輕諷笑。跟著隊伍緩緩在夾道走了百步米,轉了幾個彎子到了一片大空地,空地邊上種滿了花草,落腳的卻是一粒泥都沒有,全是由石板鋪成。
許公公說:“所有入宮女子都從采女做起,先到掖庭集中居住和學習宮廷文化,禮儀規矩,能堅持一週報到並通過考試的,纔可獲得初級晉升。”
掖庭,便是這一場恍惚的開始。
圍著巴掌大的天空,進得來,出去難。偶爾從外面飛進幾片紅掉的樹葉,紅得美麗,卻又紅得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