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並沒有多問,只與我又閒聊了幾句便走了。
承乾殿秦王妃產子,作爲秦王妃身邊的掌事宮女,我是該去瞧瞧的,但今日我卻是順了自己的心情,實在不願做事不願想事,只想讓自己好好休息一番。
我在牀頭邊點了蠟燭,這灰暗的燭光時而抖動,給我十分的安心。只在幾個時辰便是天亮了,我看著牀帳昏黃的燭光,倦意幽幽襲來,閤眼睡去。夢中,我彷彿是墜到一片鋪滿陽光的草地,微風徐徐,花香飄蕩。我高興地在這片草地上奔跑,那是我久久盼望的溫暖跟自由啊!只有在這裡,我纔能有不顧一切,纔能有大樂大顛。我奔跑,奔跑,前面出現了一匹棕黑色的馬兒,上面的人含笑不羈地望著我,素色的長袍隨風層層浮動。他忽然擡手一鞭,馬兒長鳴驟起,轉而奔向前方。
我心隨他去,極力奔跑,卻比不上那馬兒健壯的四蹄,他終是消失在茫茫草原。消失的那一瞬間,面前忽然化成了碧藍的海水,我站在海邊遙望,看到的只有滿眼的蔚藍,撫到的只有鹹鹹的海風。海面萬里平靜,水下卻浮動著層層波浪,總想破海而出,卻又沉沉壓下海底。
溫柔的陽光轉而偷換成淒冷的月光,海面出現一縷長長的對岸,那裡彷彿有人影閃動,我與它相隔著千萬丈的月光,我踏下海去,一步一個腳印,直到水深之處才明無岸可尋,再回頭望去,曾走的印子已被海水沖淡,再也找不到回頭的路。海水漫過我的心口,冰冷刺骨。想到移動,腳面卻被埋在了泥地無法自拔,此時我才知道要驚慌失措,拼命掙扎,若不去準尋那個身影便不會走投無路!
我猛地睜開眼,慌亂的呼吸回響在這間屋子。幸好只是夢。我平靜下情緒,窗外已經矇矇亮,牀頭的蠟燭快要燃盡,只剩一個端底在燭臺上。蠟炬成灰又能如何,只能去舊換新,再無可用之處。我望著漸漸弱去的燭光,那跳動的火苗如死前的掙扎,如夢中我的惶恐,最終還是滅作一粒墨黑的燭芯,斷落成灰,彷彿從未存在過。
今早去承乾殿的路上,不少宮女太監往廢宅的方向去,想是奉命清理火後雜物。當然更多人端著紅底黃蓋往承乾殿去,該是李淵給秦王妃的慶賀賞賜。我趕在他們之前進了承乾殿,李世民剛從殿內出來,我們相視了一眼後面就有太監傳旨進來。
“皇上有賞!承乾殿接旨!”
我趕緊帶著承乾殿的宮女太監到了前殿下跪,李世民在前領旨。那太監的聲音很是尖細,聽得我十分不舒服,我也便無心去聽了,直等到他走後我才向李世民賀喜道:“奴婢恭喜秦王殿下!”
“昨天尚藥局的宋奉御來我承乾殿,說了些話……”李世民想了想,轉口說,“昨日不見你,無垢滿口提起你的去處,現在還在掛在心上,你隨我去瞧瞧她吧。”
我隨著李世民進了秦王妃的寢殿,裡面站著七八個宮女,還有一個老嬤嬤。秦王妃擡眼見了我與李世民,露了蒼白了微笑,向我招手。我快步到她牀邊握著她的手,還沒等我說話她便開口了:“怎麼這模樣走?昨日問了東宮的人都不見你,怎麼就傷了腳?”
有秦王妃如此擔心,想起昨晚我心中實在過意不去,但也只能說:“奴婢被別宮的人喚去了,回來的時候又不小心蹩了腳,昨夜沒在秦王妃身邊實在抱歉。”
“沒事就好。”秦王妃著眼邊上,李世民正逗著老嬤嬤懷裡的嬰兒,秦王妃對他嗔笑:“世民,把小世子抱過來。”李世民從老嬤嬤手上小心地抱過小世子,輕輕半蹲在秦王妃牀前,秦王妃摸著他的小臉笑地溫柔幸福,帶著我的手碰了碰他細嫩的小手,心底淙淙流出一股憐愛之情。
李世民笑撫著小世子,手式極爲小心溫柔:“他既生在承乾殿,便喚名承乾,表字高明。”
看來李世民是萬分喜歡這個孩子,給予了他極大的寵愛和希望。秦王妃也自是知其意,含著淚光起身道謝:“臣妾謝殿下賜名。”
李世民忙扶著她慢慢躺下:“你我之間無需用著君臣之禮,這是你我的孩子,自然是要最好的。”
正在這時,殿外有人傳話進來,太子李建成和李元吉來訪。李世民將小世子抱回老嬤嬤懷裡,囑咐秦王妃好好休息,等到他離開,秦王妃卻對我說:“兮然,你去外面瞧瞧他們,看是何事。”
我應了,悄悄往正殿走。秦王妃在李世民走後纔要我出來,定是不想讓他們知道她要我來聽。我躲在窗子後面,首先聽到李元吉樂呵的聲音:“二哥,昨夜二皇嫂生了個大胖小子,今日父皇高興應了我三日後娶你殿上的清雲,你說這承乾殿是不是雙喜臨門!”李建成宛和接上話茬:“元吉,這也是你我之喜,總算是當上叔伯了。”
李世民喚人煮了熱茶奉上,親自爲兩人沏上,說:“你們今日來賀喜,我也盡地主之誼,午膳在我這用了吧,我們許久未聊家常,趁此好好吃杯酒!”
李建成推脫道:“今天不行,昨夜西面廢宅著了火,我還得去瞧瞧是什麼原因。”李世民呵呵笑了,說:“廢宅之事交給下面的人去便好了,何必勞駕大哥你呢!”李建成說:“今早宮人來報,說昨晚負責撲火的人今日都頭暈作嘔,這其中定有什麼蹊蹺!”
我心中詫然,也是明白。那大火是由火油燃起的,長期入鼻會引起中毒。聽說那場大火快要到天明的時候才被撲滅,可見放的火油足夠讓那些不停奔跑在火區的人吸入引發中毒。而這一場洶涌的大火,已將那座廢宅燒的一乾二淨,有人是想要毀滅些什麼!
轉想間,肩上被人拍了拍,我回頭看,楊妃一臉疑惑又微憤地看著我。我忙跪下身子道:“楊妃萬福!”
楊妃向下瞥看著我,冷言說道:“你在這做什麼!”
這時,殿門內陸續出來三個人影,李世民、李建成還有李元吉都驚訝地看著我。我腦中轉想著如何辯答,李建成卻一步上來將我拉起,笑問:“你是來找我的?”
他這一問,我更是矛盾。說“是”,可能開脫,卻是著了他的道,證明我與他之間有一種微妙;說“不是”,那我又該說是什麼呢?腦中想起昨日之事,我向著他點點頭,李建成展開一臉笑靨,轉向李世民說:“向你借這個宮女一些時候。”
李世民的面上已淡化了笑意,搖頭說:“無垢這幾日還要有人照顧,她習慣了這個宮女。”
“哦,既然如此,便留下好好照顧。”李建成甩了甩袖子,要往殿門走去,“我先去廢宅了,下日再來看你們。”李世民跟了幾步笑道:“大哥好走,臣弟不送。”
兩人一走一跟到了殿門口,只有李元吉還留在原地直直看著我,一眼的疑惑跟警惕,直到李世民來,呵著他回殿再聊,才轉身進去。楊妃見兩人都走了,將我叫到一處,左右打量著。過了一會兒她才說話:“爲什麼總讓我碰見你奇怪的事呢?你究竟是想要幹什麼?”
我低了頭恭敬答:“奴婢從未想過要做什麼奇怪的事情,楊妃娘娘是不放心奴婢留在承乾殿嗎?”
楊妃說:“從你第一天來便讓我注意到你了,說你是敵,你又那麼細心地照料秦王妃,說你是友,你又折騰出這些個奇怪的事端來,我當真是不清楚。”楊妃坐在一處凳上,手中撥弄著迎春花,“記得那夜上元節,你爲秦王妃做了好多的紙燈,後來著了火,怎麼你沒出現?從掖庭到承乾殿用不著好幾個時辰吧。”
“楊妃娘娘說是奴婢故意在紙燈上做了手腳?”我苦笑問,“奴婢有什麼理由去害秦王妃呀?”
“本妃沒有說是你做的,也找不到理由說是你做的,但我要告訴你的是……”楊妃站起身來,緩緩靠近,“告訴你,宮中有宮中的規矩,那時秦王妃已身懷六甲,承乾殿中是萬不可出現這種隱患!你該慶幸當初無大事,否則你該當如何?”
楊妃所言,並不無道理,由此對我一再警惕和防禦也是有理。我知錯說道:“謝楊妃娘娘提醒,奴婢知錯了。”
楊妃微微柔了語氣:“你對秦王妃的好,我都看得見,希望對你都是誤解。不願你只向著承乾殿這一邊,只願你切勿來害承乾殿。你若對承乾殿用心努力,自然是不會爲難你的。”
聽了楊妃這一番話,我心中竟然有些感動。第一次見楊妃的時候,她辨出我被宮女誣陷,我便知她是個善惡分明、處事公平的人。她在努力保護承乾殿,所以纔會在我身上多了一個心眼,而我從心底開始佩服起這個明事強大的女人,是除秦王妃外的第二人。秦王妃相比之下要柔和一些,心中有大愛,更能一面鼓勵好李世民外出作戰,一面整治好承乾殿內外事務,簡直德才兼備。
說起秦王妃,我該回去稟報了。我向楊妃告辭,往秦王妃寢殿回。進了寢殿,秦王妃便問起,我說:“太子跟齊王前來向殿下和您祝賀。武德殿下說皇上已應了他的請婚,楊清雲將在三日後出嫁。”
“他們現在還在嗎?”她問。
“齊王還在殿上跟殿下閒談,太子已經出去了。”我說。
秦王妃微微皺了眉頭,問:“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