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三年(六二零),四月,李世民終於大破劉武周殘留勢力,劉武周所得州縣皆入於唐。李世民勝仗歸來時,還帶了另一名勇將?——尉遲敬德。尉遲敬德歸唐,被李淵封爲秦王府右一府統軍。此外,秦叔寶戰功最著,李淵欣喜萬分,加封上柱國,賞黃金百斤、雜彩六千段。
此番,李世民的戰績與能力,在朝廷之中又高了一丈!
我的眼睛也是能看見陽光了,這多虧了宋逸幾月來的細心叮囑照料,只是這眼睛如今見不得太強的光,看久了視線容易模糊。但這並不妨礙我的正常生活,秦王妃身邊宮女也夠,我只在承乾殿上管理宮人做事,並不是什麼累活。若要說有影響的,那也只能說是給李世民研墨了。每每李世民想要練字,便喚了我泡好茶過去研墨,因不得看的太久,常常在看他練字的時候便泛了頭暈。
這日,他細細瞧了從外收集來的王羲之手筆,提筆練習起來,待到他寫到第十一張的時候,我果是泛起了頭暈。以往都是瞧瞧窗子外面就好,這次打實了不起作用,只好請示往外面去去。李世民見我面色不適,便是答應了。
我出了承乾殿,往宮後門走走。那裡有個大池,此時正鋪滿了綠油油的荷葉,遠遠望去一半綠一半清,煞是好看!眼睛順是從這遠遠的風景中舒服起來,我深深一吸氣,彷彿已是聞到荷花的香味兒了。
突然,只聽得前面“哎呀”一聲,接著又是一聲“撲通”。這大池子邊很少主子來,是哪宮的宮人不小心落了東西嗎?前面傳來輕輕的撲水聲,我疑惑著往池子便趕,遠遠一望岸上空無一人,再往池子裡看時,只見兩隻雪白的小臂撲騰,竟是有人落水!
情急之下,我奔跑到那處岸邊,跳下池子去撈水裡的人。還未進宮時曾在溪邊學過一些水性,很快便靠近並將那落水的人撈進懷裡,我低眼一看,著實嚇了一跳,落在這池子裡的竟是一個用錦布包著的嬰孩!詫異之時,後面響起雜聲,幾個宮女匆匆往這邊趕來,一個年紀稍大些的宮女見了我與懷中的孩子,頓時鬆了口氣,向我張手道:“我是世子的奶孃,將世子給我吧?!?
世子?這宮中除了李承乾就是李承宗了。原來這是李建成的孩子,可他怎麼會落在水裡了?這個奶孃帶著一羣宮女往這邊趕,是先前就知道李承宗落水?想不了那麼多,懷裡的孩子還有涼,不哭不鬧怕是暈了過去,我趕緊將李承宗交給她,邊上來了另兩個宮女一同將我拉了上去。
身上的衣衫幾乎全溼了,發上也略沾了水珠子。我抖了抖裙子將發整好,忽然奶孃叫了起來,說是李承宗不肯吐水。我走上前去,李承宗面上發白,閉眼不動,我心下略升不妙,伸了食指觸了他的鼻下,竟是將我嚇得縮回了手。我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奶孃見我如此,更是緊張害怕,也將手指放在他鼻下觸息,她頓時大驚失色,竟是將李承宗丟在地上,失聲大叫:“小世子死了,小世子死了!”
我慌忙將李承宗抱過來安放在地上,按壓他的小胸口,但願還能吐出一口水來,可他小小的身子仍是毫無所動。他還這麼小,纔來到這個世界不久,就這麼離開了,我憐惜地將小世子抱在懷裡,心痛道:“你們還不快去尚藥局找太醫,回東宮稟太子!”
奶孃和宮女早就亂成一團,聽我一說立馬稍稍鎮定下來。奶孃驚恐地望著我懷裡的李承宗,眼神忽然轉得悲痛起來,拉著宮女大喊道:“來人啊,小世子被人淹死了!”
我一驚,怒道:“奶孃,你說什麼呢!”
奶孃不理會我,喊著這話往東宮跑去,另外的宮女望了望她,也跟著喊李承宗被人淹死的話往東宮跑了。
我抱著李承宗往東宮趕,希望能說清楚此事。不想,道上迎面撞上李建成跟太子妃,兩人不可置信地望著我,更深的悲痛望向我懷裡的李承宗。太子妃怒上揮了我一巴掌,奪過李承宗抱在懷裡撫摸著他冰涼的臉。她抱著李承宗疾步走到李建成面前:“殿下,孩子睡熟了,一向你都是能喚醒他的。殿下……”
李建成沉痛地望著李承宗,複雜的眸子轉移上我。我搖搖頭,他卻冷笑一聲:“有人指證,如此大罪,向父皇去認吧!”
東宮世子夭折,定會驚動皇上。早些遲些,倒不如現在說個清楚。我望向他們身後的宮女,見了我皆顫顫低下頭,奶孃站在最前面,低下頭後竟是又生生擡了眸子對上我。她此番,我是吃定這個罪了,只願還有人有是非之心,替我明瞭著不白之冤。
兩儀殿上,李世民聽到消息也匆匆趕來,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我,擇座而下,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李淵大步道來,進門便問:“此事當真,不可欺君!”
“父皇!”太子妃悲痛一聲,落淚望著上頭的李淵,李淵下座,望了望她懷裡臉色蒼白的李承宗,頓是痛楚地閉了眼,他沉聲道:“現將孩子安放,不要吵著他。”
宮女進來要抱李承宗,太子妃依依不捨,相互糾纏了許久才終是讓李承宗安放去了。李淵緩緩望著殿上的人,最後將視線落在跪著的我身上,周邊隱隱散發著怒氣:“我倒還是認得你的。以爲你向來聰明,怎麼也是這般庸俗糊塗!”
我擡頭看著他:“皇上,奴婢是冤枉的。”
李淵望了望外頭:“可有人說是你乾的。來人,傳上來!”
奶孃低頭移步進來,向著李淵恭敬一拜便說:“奴婢……奴婢親眼看到此人將小世子丟進水裡,等要去救時……可能她怕我們起疑心便假意下水抱回小世子,可是小世子已經……已經死了!”
我急急扣了幾個響頭:“皇上,東宮小世子真的不是奴婢丟下水的,請皇上明查!”
太子妃含淚怒指著我,嘴脣狠狠顫抖:“你還要狡辯什麼!這麼多人都看見了,那個人清清楚楚就是你!”
我仍是堅決搖頭道:“不是,奴婢是碰巧經過,聽了水聲才尋了去的,不想卻是小世子落水,而奶孃該是受了驚嚇跑去找救兵了,否則一個尚未會走路的孩子怎麼會一個人出現在池子!”小世子不慎落水,奶孃定是慌了心神才跑回去找救兵。可水不等人,況且是一個嬰兒,等發現小世子沒氣時,所到衆人皆不敢領這個死罪,只好說了假話。
奶孃一臉驚慌,望了我又望了上頭的李淵,終是低頭狠狠一句:“都是奴婢不好,見小世子睡得好便在旁小憩了一會兒,沒想到醒來的時候小世子就不見了!奴婢帶人四處尋找,便在池子發現他們……之後便發現小世子被淹死了?!?
“你胡說!”我憤吼一聲,上頭的李淵奮力一拍桌子,尖銳的目光探下我來:“這麼多人都看見了,還敢狡辯!”
我是多麼的落魄。我緩緩環顧這殿上的每一個人,他們的神情猶如上演了一場人生的戲劇。李淵的憤怒,太子妃的悲切,奶孃的暗喜與驚恐交錯,而李建成在我將目光放在他身上時撇開了頭,李世民則是一面不知喜怒哀樂的神情,手上打著茶杯子看。原來這場戲劇,終是無人爲我緊張擔憂。
“來人,押入大牢,擇日處斬!”李淵頭痛地按著眉心,揮了揮長袖。
兩臂被不客氣的拉起,我傲氣地甩開那兩人的爪子,冷冷凝視了這一殿子的人,嘴脣微動:“奴婢告退!”
不知是不是因爲驚訝我如此的冷靜,衆人皆利索地將目光掃向我。李建成微微張口,眼中百般繞轉矛盾,終是說不出一句話來。我瞥過他,跟隨著前面的人帶我走向那曾讓我發誓再也不要進去的宮牢。
並不是我就此認命。我想,在我死之前一定會寫下血書,最後一次告訴那些人,我到死仍是清白的。我想,有人本就是知道我的清白,只是無可奈何罷了。這就是深宮,有時候一百張口都說不清楚,含冤而死的人又豈是一兩個,逍遙在外的罪人又豈是三兩個?這就是深宮,明明是一場意外,爲了保護自己推卸責任,多管閒事的人就成了代罪羔羊。
我們都不是無情的人,只是做不了自己的主。
李承宗是李建成的第一個孩子,從起名時我便知他對這孩子用心幾分。他很喜歡這個孩子,更是將自己的希望寄託在孩子身上,只要一看到孩子,想到孩子的名字,他就有鼓勵有目標。但如今孩子離去,一同消失的不僅僅是那些,更重要的是,他對孩子深深的愛。而對我,此番人證皆在,事情似乎就是這麼一回事,儘管他再怎麼想幫我,可已是力不從心。況且這次,沒有人能替我作證了,小世子淹死的時候的確是在我懷裡。李世民與我同樣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沒有任何動作,因爲根本無能爲力。
妖魔鬼怪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所有人都沒有錯,錯的是人心。人心叵測,人心叵測??!
依舊是那個陰暗的宮牢,周墨嵐爲我找了乾淨的布子蓋在石榻上,我笑說:“已是牢中之人,你何必在意我怕不怕髒呢。”
“我已聽說了。莫掌事是冤枉的對不對?”周墨嵐定定說。雖是沒有明亮的光,我卻能看到他堅定的眸子。我微微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若救得了我,還救得了所有被冤枉的人麼?我只是其中一個罷了?!?
周墨嵐沉默,最後將鎖鏈緊緊扣上離開。過了幾日,他將飯菜放在我面前,今日的菜比起以往來要好,竟還多了一壺酒!我冷冷笑,果然聽到他低聲落寞:“皇上下旨:六月十八,賜絞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