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輕描淡寫有什麼不好,只是時常會想起外頭的事情,想起李寬和李佑,還有李世民。我雖不開口問,青兒卻每日與我說起關於平陽公主信函之事的進展,我表面雖無意聽著,心中卻是記著牢。
這段時間,李世民只來過一次,那次來的時候,我依舊閉門不見。我可以想象李世民那時陰冷的面孔,可以嚇得殿門口跪一地宮人,可我依舊言說身體不適,有恐相見不體面。當看到窗子上印過他憤然離去的影子,我失落極了,我不過是在心中堵著一口氣,本以爲用這種方式氣到他也是心滿意足,可卻換了更深的不安。面對他,我常常是矛盾到了極點。
還是願意讓他知道我生氣的事實,但願可以讓他想仔細,從前到現在,我的哪一點不值得他深信,他不能一味抓著某一個點就治下我的罪。
二月初,傳來平陽公主去世的消息。
青兒說,此時李世民更受著李淵的冷漠,其原因就是李元吉在李淵面前說的那番話,並且有人提出李世民私藏平陽公主信函企圖掩蓋公主死因事實的罪行,還請李淵對此做出責罰。
就算是李淵疼愛兒子想要包庇,但那封信函已經明明白白的擺在衆大臣面前,李元吉又在李淵面前一口咬認是李世民氣死的平陽公主,平陽公主與李世民有不可調和的矛盾,至此她鬱鬱寡歡呆在家中,直至胸中氣悶而病亡。此時李元吉就站在李建成這一邊,儘管李建成沒有多言一句,但又加之後宮張媚儀、尹德妃,已經充分形成東宮與後宮還有武德殿聯合對付承乾殿的事實。
此行此舉,簡直就是逼著李世民退出這場權政之爭。太子之位本就是李建成的,但李世民的野心也不是一朝既成的,兩者相互威脅相互鬥爭,不過就是想分出最後的強者,奪得這辛苦打下大唐江山。
我問起李世民的消息,青兒說:“殿下受不了朝上議論,下朝後就呆在後院裡喝酒,誰也不敢打擾。”
朝上,東宮,後宮,武德殿一同逼他,他一個人怎麼擔受得了,再加之我對他閉門不見,他心中定是裝滿了苦頭卻是無處可泄。終還是不忍心,我整好袍子,也不許任何人跟來,獨自往承乾殿後院去。
天空飄著細細的雪花,輕得觸摸不到。開著嫩芽的樹枝微微顫動,樹下按著一張藍灰的石桌,一襲淡玄色背影斜斜靠著,他舉杯仰頭,將冰涼的酒水灌下喉頭,嘆出一團悲切。腳下踩著剛落的雪花,我走近他,爲他撫去發上的幾粒雪花,惹得指尖頓時冰涼。
李世民轉過頭,看著我瞇了瞇眼,揚起下巴瞥望著:“你總算是肯出來了。”
將手輕撫在他斜靠的肩頭,幾日不見連話都變得太重,動了嘴脣卻是出不了一個字。稍稍待了一會兒,我再次啓脣,終於從喉中吐出一句,似在說他們,也在說我們:“越是相鬥,就將自己傷得越深。”
李世民冷呵著起身,身子隨意斜著,似笑非笑:“他這樣逼我,就不能怪我”
“他是你兄長,他本就是太子。”
這話剛說出口,我就後悔了。李世民本就是因爲李建成所以纔對我在氣頭上,如今我這話又提起李建成,豈不是火上澆油。果然,他憤然摔下瓷杯,怒吼毫不留情地掩蓋了清裂的聲音:“這個江山,是我打下來的。當初父皇答應讓我做太子,可最後還是讓給了他!他不過是出來得比我早,其他的一點都比不上我!”
我心中略動,卻還是毫不動容的責道:“你爲什麼一定要和他比?你爲皇上爲大唐打江山的時候,是誰在邊境防守,是誰在亂中平定!若沒有他,你能一心一意地勝了一次又一次麼!”
李世民頓了神色,漸轉黯然,卻仍舊緊握著拳頭,有些咬牙:“是,是他出兵安撫邊境混亂,我的成功與他有分不開的關係。關於他,我自有分寸。”他上前一把抓起我的手臂,盯著我道,“如果連奢想都不敢有,又怎麼會有成功的希望。你說的對,你是我的女人,你就該支持我的一切決定!”
兄弟暗戰,他是有自己的想法的,這次他發怒的關鍵還是在於我啊!我柔下眼眸,深深望著他:“如果盲目地支持你的每一個決定,那是討好。原諒我做不到,我只有一顆擔心,怕你看錯了路。”
他仍緊緊持著我的手臂,深邃的眸子探著我眼中含著的每一絲感情:“怕我錯了路,最終是擔心到誰呢……”
我淡出微笑,顯得愁苦:“佑兒都這麼大了,他都該知道我擔心的是誰。”
李世民隨著我扯了冷笑,盡是無奈,更有些不耐的怒斥:“竟是胡話!佑兒才滿月,如何懂得這些。”
我深深鎖著眉頭,眼中憐苦綿綿,用盡最淒涼的嘆息:“是啊,佑兒不懂得這些,怎麼連你都不懂了呢?”
李世民眼眸一動,帶出潺潺心疼與悔意,握著我臂腕的手輕輕一扯,將我按進他的懷裡,低頭柔聲道:“好,是我太多疑了。”
我垂了他的胸口低聲責怪:“莫要因爲我失了思考的心神,如果你對自己都不管不顧了,你要我怎麼辦。”
即使他再冷再硬,也是看不得我憐苦的樣子的,反之我越是強硬他也更是冷情。他點點頭,將擁抱收緊了幾分。我靠在他胸前,輕輕環住他腰間,嚶嚶漫出兩字:“世民……”
李世民持起我的手,在手背輕落一吻,握著貼上他的胸膛。我心驟暖,掌心那砰砰強烈跳動的,是他溫柔又霸道的心。我仰頭對上他漫著心疼的眼,心想如若時時刻刻都能看到他的眼眸裡柔情似水,此生不羨鴛鴦不羨仙。
從天空飄落的雪花越來越密,點在臉上頓覺一絲清涼。李世民摟著我走回長廊,緩緩來到正殿。正殿上的宮女連忙從兩處取來厚大袍子給我們披上,又取了火爐給我們暖手。然而,我卻不曾覺得寒冷,因爲我有他溫暖的眸子包圍,有他的溫柔呵護。他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酒味,胡說有些犯酒暈,要和我親自泡的蒙頂茶。
記得那年,我也是泡了蒙頂茶給他與李建成品過,當時兩人的感情還沒有現在這般僵硬,當時笑語說著我這泡茶的技術,現在想來,那時兩人的對話就已經暗爭暗鬥了,只是不想演變成如今這般的明爭明鬥。
我喚了宮人拿來蒙頂茶葉和茶壺來,李世民看著我洗茶沏茶,目中滿滿歡喜。我爲他倒上一盞,兩手端上。李世民含笑接過正要品嚐,殿外就低身跑進一個太監:“齊王殿下來了。”
往殿門外探,果真來了一個影子,到了殿門口向裡面的李世民抱拳拜了拜。李世民放下茶杯頷首起身,迎著他進殿來。
李元吉拍去身上的雪花,見我也在,便笑向我點頭致意,然後轉身對李世民直說道:“我是傳父皇口令來的。南方連夜落雪,大雪封路凍死了不少人,父皇要二哥明日就前去救災,當作此次責罰。”
南方大雪我也聽過一些消息,大雪封路不說,裡面的低溫很容易凍僵一個活人。因爲太危險,朝上還未有人主動請命前往,李世民正好在這時候出了岔子,不知是不是李淵自己想出來的主意,居然要罰他去救災。雖然李世民身爲皇家之人有這個責任,我卻自私地不想讓他去冒這個險。
“這……”李世民顯然很是爲難,如果不去,就是怠慢了天下人的命;如果去了,就是認罪。他太爲難,我就替他上前一步說:“此事還未查清,還要請皇上收回成命。”
“未查清?”李元吉諷笑,帶著假意疑問道:“事實都擺在眼前,不知莫昭訓覺得還有哪裡不清的?”
“不清的,正是齊王殿下你!”一言既出,李元吉愣了神色,然後又大方地揚眉做傾聽裝。他不信我能說出什麼,我便要問他到底,於是我反問:“平陽公主已經病急,齊王殿下不但不關心公主的身體,反而拿著一封信函說事,可以認爲你是在藉此亂政嗎?”李元吉收起他那不屑的神色,目中詫然,張口啞然,對不出我問的話來。我定定看著他繼續道:“平陽公主寄來的本就是家書,齊王卻硬將它公之於衆,是不是對公主太不尊敬了?再者,皇上都沒有開口的事情,你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胡說八道!還有,你怎麼知道皇上沒有因此教訓過秦王殿下呢,難道你以爲皇上對此有私心?”
這些個連連反問,將李元吉憋地臉紅脖粗,他緊緊咬著牙,擠出幾個字:“此……確實有理。”
我再問:“既然如此,秦王殿下犯一次錯爲什麼要承擔兩次?”
說句難聽的,平陽公主若真是被李世民氣死的話,那又如何?這只是家務事,最多就是不敬不孝,犯不著用國法來處置吧!
即使李元吉逼到了極點,他也不好在李世民面前就這麼膛然暴怒,不曾想到的是下一刻,他居然輕笑起來,燦笑的眸子裡印著幾分陰狠:“莫昭訓果是能言善辯,只是二哥他並不需要對一件事情承擔兩次責任,你是忘記了,偷拿皇上的信函是要治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