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算這樣安慰自己,她仍然如此焦躁不安,這兩日府上熱鬧的場面她親眼所見……
不會……不會……定不會這么快……停云在屋內(nèi)像神經(jīng)質(zhì)一樣來回走動,到了第二日天亮,她才恍然發(fā)覺自己竟然一夜未睡。她忽然想起隔三差五來看她的那位少女,已經(jīng)有三日沒來了吧,她今天會來吧?
停云洗漱完畢,坐在梳妝鏡前細細瞧著自己的眉眼,許久,她開始對鏡梳妝,她畫了精致的妝容,挽了優(yōu)雅的發(fā)髻,換了身雅致的粉色旗袍端坐在窗前,將母親送給她的玉鐲戴上,面無表情的等待著什么。
快到中午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影從窗外閃了進來,少女掐著飯點給停云拿個幾個白面饅頭來,剛將饅頭放上桌子,便被停云一把握住了手腕,停云笑道:“所有的墻頭都放上了倒刺,你是怎么進來的?”
少女伸手指了指窗外的一個地方,隨后帶著停云走了過去。
停云愕然看著面前的茅房,無可奈何的道:“你是通過茅房鉆進來的?”
少女比劃了許久,大意是越來越不好翻進來了,她就找了這么個地方,隨后她問停云是不是要出去。
停云笑道:“出去找一個人。”
少女拉住停云的手,快步來到茅房里,搬起茅房一邊的大石板,大石板后居然有一個狗洞!狗洞直接通向外界!
“這是你挖的?”停云看著坑里的新土,問了句。
少女點了點頭,拉著停云爬了出去,茅房外直接通向整個蔣府的后院,后院人跡罕至,兩人順利的通過狗洞,左右四顧,后院的木門被叩了鎖,但墻體不高……
少女抿嘴看著停云精致的妝容,臉上閃過羨慕歡喜的神色,她拉著停云的手剛要往墻頭爬去,忽聞身后一聲疾呼。
“二姨太……”小蘭放不下停云,從前院匆匆繞過來打算看一眼,只要二姨太不知道這個消息,就不會出什么岔子。
果然……
“二姨太……”小蘭小跑過來,握住停云的手,“太太……你要去哪兒呢?”她晃了晃手中的包裹,“你看,少爺讓蘭兒給你拿了這么多好吃的,還有衣服呢!”
停云微微一笑,看不出什么異樣的表情,“我去看看長恩,總不能一直把他放在別人手中。”
小蘭細細瞧著停云驚艷的妝容,她的笑容無懈可擊,可是在小蘭看來,卻透著讓人不安的感覺,她更緊的握住停云的手,“二姨太,我昨天去看了志成,他的傷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長叔那里讓志成去辦好么?志成一直想要報答你,就讓他把長叔帶回來好么?”
“好啊。”停云笑,“為什么不好呢?可我總要去看看他的。”
說完,她將手從小蘭的手中抽離,跟著少女往一側(cè)低矮的外墻上爬去,由于她穿著旗袍,不是很方便,她眉眼一沉,用力將大腿一側(cè)的缺口撕的更開了一些,方才爬上墻頭。
小蘭心驚不已,胸腔中只激蕩著一個想法,不能讓二姨太出去……今天少爺在英格大教堂結(jié)婚……不能讓二姨太知道……如果二姨太知道了……
小蘭幾乎不敢繼續(xù)想下去,疾跑上前,一把抓住停云的胳膊,哭道:“二姨太,你就聽云兒一句勸,不要出去好不好……云兒求你了……”
“為什么呢?”停云認真的看著她,“蘭兒,你有什么事瞞著我么?”
小蘭微微一怔,知道停云定是察覺了什么,見瞞不過去了,她悲傷道:“二姨太……您出去能做什么呢?能改變什么呢?如果要出去,請你離開的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我的爸媽都在寒洲那里,我能去哪里呢?”停云抿著嘴笑,“我就知道你多心了,放心吧,寒洲定不會辜負我的,我們相愛著呢。”
說完,她縱身跳下了外墻頭。
春日的長街比冬日更加熱鬧,停云走在摩肩接踵的大街上,金色的陽光緊緊的將她包裹,然而,在這有些炎熱的季節(jié)里,她的身體卻在微微發(fā)抖,指尖冰涼。
身邊看熱鬧的人三人成行的往新城區(qū)跑去,嘴邊嚷嚷著,“就在英格大教堂那邊!”
“咱們也去看看!聽說新娘子是省城來的呢!”
“……”
停云被人流推搡著身不由己的往新城區(qū)的方向走去,她的耳邊轟隆作響,有一瞬間的失聰,她是不相信的,哪怕在推開英格大教堂大門的前一秒,她仍然是不相信的。
可是當(dāng)她站在英式城堡的教堂前,深吸一口氣推開大教堂的鐵門時,所有的幻想,自欺欺人,僥幸,自責(zé)還有愛戀的感情全部被粉碎的蕩然無存。
上百人莊重靜坐的教堂里,她深愛的信賴的男子正靜靜的挽著另一名美麗的女子站在神父面前,他們一個穿著王子般的白色禮服,一個穿著公主一樣的白色婚紗,教堂后方高聳入天的萬花筒百碎玻璃反射出圣潔的光芒。
停云呆呆的站在那里,這一刻,她信了。
她看見蔣寒洲親吻那名女子的側(cè)臉,看見女子嬌羞的低頭。
她也看見蔣寒洲徒然看見自己時愕然的神情,還有瞬間蒼白的俊臉。
這個世界瞬間靜止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那些晃眼的白色,她覺得無法呼吸,那種深沉的悲哀是連眼淚都無法訴說的干涸,全身輕飄飄的空蕩,整顆心都被人挖了去鮮血淋漓。
無數(shù)道目光投射向她,那些古怪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劍譏諷的、痛快的、厭惡的、幸災(zāi)樂禍的射向她,萬箭穿心也不過如此罷。
在蔣寒洲踏步之前,她猛的轉(zhuǎn)身,以她平生最快的速度,最決絕的姿態(tài)飛奔離開。
袁玉然暗中拉住了蔣寒洲的手,制止了他抽身追去的動作。
最終蔣寒洲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整個人沉靜的像是一汪湖水,毫無生氣。
坐在第一排的蔣夫人面色陰郁的對秦嬤嬤道:“怎么讓她跑出來了?”
秦嬤嬤急忙說,“奴這就去抓她。”
停云剛沖進人群,險些被一輛黑色的車撞倒,她踉蹌的從地上爬起來,便被秦嬤嬤帶著兩個丫鬟給抓住了,硬生生的捆了回去。
小蘭遠遠的跟在后面,焦急地原地打轉(zhuǎn),轉(zhuǎn)眼間,她將目光定格在那名少女身上。
少女此時正在一側(cè)的攤位前玩著風(fēng)車,全然沒有注意到停云的狀況。
小蘭急忙上前說,“姑娘,你能不能帶我去找長叔!”除了長恩,她不知道該找誰來幫助停云。
少女認得她,開心的點了點頭,隨后她左右四顧,仿佛在找尋停云的身影。
小蘭匆忙拉住她往另一側(cè)跑去。
夜晚的時候,蔣家宴請賓客,門庭若市,秦貴跟在山田的身后前來吃酒,百合和中野一路,溫家、蕭家和楊家全家到場。
宴席熱鬧非凡,觥籌交錯,形形色色。
唐婉如在秦貴面前吹了風(fēng),勢必要將山田灌醉,她知曉山田對停云有意,便刻意避開秦貴等眾人的眼,趁著向他敬酒時提了提二姨太的事,暗示道:“少佐就是有眼光,聽說人都洗干凈就等少佐前去了呢。”說完暗中指了指東邊。
山田面上浮現(xiàn)意味深長的表情,對唐婉如的表現(xiàn)頗為滿意,他醉醺醺的起身走了出去。
秦貴作勢就要跟上,“少佐,您這是去哪兒啊。”
唐婉如急忙將秦貴拉住,風(fēng)情萬種舉著酒杯笑道:“貴兒,咱倆還沒喝一個,你里里外外幫了我不少忙,我可都記著,來,我敬你一杯。”
秦貴焦躁的看向山田的方向,想要追出去。
“不是別人說你像條狗,瞧你這點出息,山田少佐難道上個廁所你也要跟著看?等著吃屎呢?”唐婉如不高興道。
聽聞山田是上廁所,秦貴這才緩和了表情,顛顛的拿起酒杯碰了過去。
唐婉如心里有數(shù),杏花閣那位今天公然闖入教堂,恐怕今晚杏花閣也不會安生,她放眼望去,宴客廳內(nèi)賓客如流,蔣夫人和袁氏一家相談甚歡,她也與他們逐一打過招呼,唯恐沒有秦嬤嬤來伺候,想來秦嬤嬤定在杏花閣無疑了。
而東邊……卻是新娘子的臨風(fēng)院,她半垂下的眸子里冷光暗閃,今晚,蔣府定會鬧的天翻地覆,她與門外大樹后面的張嬤嬤對視了一眼,張嬤嬤點了點頭,匆匆往杏花閣的方向走去。
“如姨,碧蓮妹子呢?”楊天走過來問道。
唐婉如微微一怔,有些無可奈何道:“自從溫錦懿那個逆子被逐出家門后,碧蓮三天兩頭的往外跑,哎,現(xiàn)在硬是家都不回了,恐怕又是去找她那個不成器的哥哥去了。”
楊天“哦”了一聲,復(fù)又端起酒杯笑著跟唐婉如碰了一下,方才走開。
雨是這個時候開始下的,先是細碎的小雨,漸漸下墜成豆大的雨珠子,錦縣有個傳言,娶媳婦兒當(dāng)天如果下雨的話,兒媳定是不孝順的。
張嬤嬤一邊裹緊褂子,一邊搓著冰涼的手來到杏花閣外,遠遠的便聽見屋內(nèi)的打罵聲。
兩名家丁依然門神般守在那里,他們對張嬤嬤并不陌生,雖說張嬤嬤現(xiàn)在失了寵,但畢竟是府上的老人兒了。
“嬤嬤,這么晚了不在前院吃酒,怎地來這鬼地方了?”
張嬤嬤笑了下,“來看看里面的情況,今晚是少爺洞房花燭夜,可不能出了岔子。”
“秦嬤嬤在里面守著呢,說是奉老夫人的命來問一些問題。”家丁糯糯低聲道:“遭的不是罪,這婆娘能挺到現(xiàn)在,也是能耐。”
說話間,杏花閣的門忽然開了,秦嬤嬤帶著丫鬟罵罵咧咧的從里面走了出來,“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嘴這么緊!明兒個拿鐵棒撬開!問清楚她給老夫人的東西是哪來的!是誰派她來府上做奸細的!”
“是。”
張嬤嬤急忙躲開,待那一行人走遠了,她方才走出來,從兜里掏出兩串桐子打賞兩名家丁說,“兩位大兄弟知道我現(xiàn)在的處境,當(dāng)初二姨太對我有恩,我放心不下,想進去看一眼,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兩名家丁頓時眼冒精光,他們守一個月的院子不過幾個銅子,這一下就給他們這么多!張嬤嬤出手真他媽闊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