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笑,面容平靜,眼神卻分外冷冽,那樣居高臨下的俯視她。
這樣的陌生,月兒猛的后退了一步,“你說什么。”
溫錦懿笑,“我說我把這條命還給你。”
月兒怔怔的看著他,許久,淚流滿面的搖頭,她步步后退,臉色蒼白的駭人,似是難以承受這樣的負重,她忽然捂著臉轉身就要跑,他變了,到底是變了,她從沒有問過他,自從她被抓走以后,他是怎么從那扇門里活著出來的,她從不敢去問,那是超越極限的恐怖領域,她不敢涉足,怕人性扭曲,怕道德淪喪,怕崩潰,怕心疼,怕痛到懷疑人生。
溫錦懿忽然拉住了她。
月兒淚眼朦朧的回頭,她臉上的刀疤是那么丑陋曲折,可是她的眼神卻是真切的悲哀,亦如十三年前從門縫里透露出來的憐憫的光。
溫錦懿如畫的臉上有深刻的哀傷,壁燈的光影灑下一片矛盾深重的陰影,他深深抿唇,抿出了蒼白的弧度,沉默許久,久到薄唇泛著冷冷的光澤,他低聲說,“對不起,不要走。”
他深深的望著她,眼底有刻骨銘心的情緒,他又開始出冷汗了,剔透的汗珠順著額角蜿蜒而下,劃過俊美的臉頰,像是流不盡的淚,這些年,忘了疼痛,忘了恐懼,忘了悲歡喜怒,忘了一切,每當陷入過去的泥沼,無法解脫的時候,他便一身又一身的出冷汗,所以他總是洗澡,總是洗手,總是換衣服,換床單,換一切碰過的東西,總是覺得自己很臟,他活在過去,那扇血腥黑暗的大門里永遠只有他一個人,所有人都離開了,只有他留在原地,將他留在了原地。
怕嗎?怕到死。
尤其是午夜夢回,大汗淋漓的醒來,漆黑的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他便長久的開著燈,起床洗澡,換床單和睡衣,吃幾顆安眠藥,睡個安穩的覺。
直到遇見那個女人,她干預他的生活,強行改變他的生活習慣,禁止他頻繁的洗澡,禁止他頻繁換衣服,強迫他吃肉,哪怕他吐了,她也不嫌棄,她會笑的前仰后合,從不將他的傷口放在眼里,她甚至會在他的傷口上撒把鹽,三令五申的讓他痊愈。
她愈是這樣,他愈是覺得她把他當做一個正常人看待,那便是平等的對待,于是他嘗試著把更多的缺點和病態的習慣暴露給她,給她最真實的一面,她亦沒有太多的大驚小怪,也沒有追究他的過去,似是絲毫不介意,只是強勢的讓他改。
她說強扭的瓜不甜,她偏要扭。
她會睡在他的身旁,會擁抱他,牽著他的手,安心溫暖的鉆入他的臂彎,在她面前,他可以不完美,可以有很多生活上的怪癖,她從沒有用異樣的眼光看過他,亦不曾說過一句閑話。
生平第一次跟女人躺在同一張床上,原來,身邊有人陪伴的夜是如此踏實啊,她的身體很暖,她的手很軟,她的呼吸很輕,她睡著的時候會哭,她夢魘的時候會喚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那些不眠的長夜,他皆是一字不漏的聽了去,靜靜的聽著她的夢呢,聽著自己異常緩慢的心跳,害怕出冷汗會被她嫌棄,他便努力的不讓自己陷入記憶的泥沼,努力不讓回憶的洪流席卷,害怕夢魘會嚇著她,他便總是睡的很淺,有一次吃安眠藥的時候,被她發現了,他還記得她發了好大一通的脾氣,把安眠藥的瓶子都扔了,于是他再也不吃了。
只是努力的在記憶的洪流里爬啊爬,努力的爬上岸,讓自己放空,他嘗試觸碰她的身體,擁她入懷,原來擁抱可以那樣安心啊,像是敞開了心扉,仿佛那扇永久閉合的鐵銹大門終于開了一條縫隙,有灰白的塵埃涌了進來,有陽光照了進來。
生平第一次有人介入他的私生活,將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將一個自己,變成了兩個自己,生活開始變得絢麗多彩,眼前有她生動地嬉笑怒罵,耳邊有孩子頑皮的哭鬧,記憶開始變得模糊,他仿佛把過去都忘掉了,他仿佛走出了那扇大門,仿佛那個女人牽著他的手,一點一點的走到了陽光下面,很溫暖踏實的感覺。
他喜歡她溫暖的身子,總能在長夜里治愈他冰冷的心,于是他越來越喜歡擁抱她,她不向他索取情感訴求,亦不向別的女人那般向他索取歡愛,她從不強迫他,那么溫順,那么真實,像是把整顆心,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可是他的屠刀到底是插在了那顆心上了。
于是,這些日子,他似是感受不到陽光的存在了,冷汗越出越多,心越來越冷,越活越回去了,血……到處都是血。
于是,看見月兒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忽然害怕了,極致的害怕和孤單,讓他又開始出冷汗了,那扇大門的陰影再一次一點點的籠罩了他,鐵門開始緩緩閉合,極致的安靜,極致的恐懼,極致的黑,又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的手緊緊拉住了月兒,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抓住了最后一線陽光,說出了平日里抵死都不會說的話,薄唇抿成了悲傷的弧度,眉間有深深糾纏的矛盾,“……不要丟下我。”
月兒忽然哭了,她轉身快步走回去,用力將他抱進懷里,她不怪他,一點也不怪他,他忘了怎么去愛,不懂得怎么愛人,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自我保護過度了,太過于保護自己,所以總是傷害別人,不給別人傷害他的機會,所以總是先發制人,她懂,她都懂。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曾經那么善良,那么干凈。
“我不走,我再也不會丟下你,錦懿,跟他們一起離開好不好。”月兒低聲哭著,將臉貼在他的懷里,“我不想你死啊,跟姐姐一起走好不好,我們走出那扇大門好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該在外人面前提及十三年前的事情,我不該總提過去,不該故意刺激你,都是我不好,你一定知道我跟他們一起算計你離開,才會對我說出那么殘忍的話對不對,對不起,是姐姐不好,不該被他們慫恿,可是錦懿,他們是為了你好啊。”
溫錦懿反抱住了她,越抱越緊。
月兒說,“我知道你不想的,你不想傷害她們,你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辦,只是沒有安全感,留著她們,她們就會傷害你,姐姐都知道,跟姐姐走吧,我們從那扇門里走出來,從十三年前走出來,我們走向未來,未來那么美好,陽光那么燦爛,上海那么繁華,美女那么多,錦懿,未來多美對不對,我們不能一直活在過去,錦懿啊,我們走吧,姐姐求你了。”
溫錦懿沉默的抱著她,許久,眉眼低垂,低聲說,“阿舒做了那么多,就是為了引我現身,如果我不現身,她要怎么辦呢?我不能讓她做賣國賊,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豺狼之地,這棋局,我若不現身,她就完了。”
月兒身子一僵,怔怔的抬頭看他,眼淚源源不斷的流下來,“你都知道?”
溫錦懿“嗯”了一聲。
“阿舒曾經因我與日商合作,便與我劃清界限,這樣愛國,怎會替日本人做事呢?恐怕她只是借這次加冕儀式,引我現身,除掉我以后,她便也不打算活了,她豁得出去這條命的,死也不會替日本人全國演講。如果我不現身,日本人又逼她去賣國,她若是寧死不屈,不就白死了么?若是為了殺我,忍辱負重的賣國偷生,不是比死更難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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