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握緊了手雷,正想著如何從重光身下脫身,丟了這顆手雷制造混亂,想辦法將情報傳出去的時候。
忽然外面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破聲,震得瓦板簌簌掉落一大片灰塵下來,接著激烈的交火聲傳來,一名士官忽然滿臉血色的推門沖了進來,看見眼前男女歡好的畫面,臉上神情變得異常難看,用日語激動的吼道:“重光你這個混蛋!事情還沒結束!你居然敢在這里做這種事情!”
重光看向那名中尉,“山田已被紅匪暗殺,我一會兒會給大佐致電講明過程,外面又發生了什么?”
中尉吼道:“追隨山田的兩個分隊聽到了消息,從后方陣營撤回來了,跟我們打起來了!這樣下去,很快消息會傳傳到奉天去!要把他們全滅了!”
重光臉色一變,忽然從床上大步走下地,一邊拎著褲子穿上一邊神情嚴肅道:“消息不是全面封鎖了嗎!為什么還會傳到后方陣營!”
中尉說,“沒有不透風的墻!先把那些人全滅了,再去堵下面人的嘴!媽的!你竟敢在我們賣命的時候搞女人!不想活了嗎!”
重光神情嚴肅,顧不得看停云一眼,急匆匆的沖了出去。
兩名士官眨眼間消失在原地,門被人從外面重重關上了,停云像是經歷了一場死里逃生的浩劫,顫巍巍的從床上坐了起來,老天還是眷顧她的,是站在她這邊的,她胡亂的擦了把臉上的血污,著急忙慌的穿衣服,又把那件黑色的男士大衣穿了起來,天黑穿黑色便于隱藏自己,她的手抖得特別厲害,臉上的神情猶自克制著冷靜,可能是太過慌亂,以至于她忘了穿里衣,只套了件大衣撿起手雷便往外跑去,要把消息傳出去,要告訴陳先生讓他們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只要他們不動手,沒人截那批假貨,寒洲便不會有事,埋伏在暗處的人便不會對他下毒手,要把消息傳出去……
她開了門,風雪撲面而來,門口站著一排端著槍桿子的士兵,停云緊了緊手中的手雷,緩緩來到院門口的側影里,用力拉了手環,咕嚕嚕的將手雷丟在那些士兵的腳邊。
其中一名士兵察覺到了異常,下意識低頭看去,乍一眼看見冒著火花的雷,嚇的大吼一聲,“有炸彈!”
話音剛落,五六個士兵往旁邊撲去,“轟”的一聲三四個人的身體被炸上天,雪地上掀起巨大的灰白的塵土和雪粒子,停云藏身在墻后,趁著外面的人被炸的七葷八素的時候,飛快的關上門,閃身而出,疾步跑入了旁邊倉庫沙袋一側的暗影里,誰知剛藏身躲好,身后倉庫的門忽然被人從里面打開,有后勤關東小兵驚慌的聲音傳來,“發生了什么事!打過來了嗎!”
停云心下一驚,門縫里的燈光傾斜照亮的區域越來越大眼見就要暴露的時候,忽然有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將她拉進了懷里,把一個帽子壓在了她的頭上,往后猛地退進了麻袋堆砌的縫隙中。
停云大驚之后,心如鹿撞,是誰來了……是誰在幫襯她,寒洲……一定是寒洲,他果然還沒走,他一定是用了自己法子扭轉乾坤,他一向如此,什么都不說,但什么都會做,激動的情緒撞擊在胸腔內,讓她的氣息很不穩定。
倉庫不遠處的小院前,活著的關東兵從地上爬起來,后勤班的士兵匆匆跑了過來,練兵場那邊的交涉依然在持續,前陣文職辦公樓前炮火間歇傳來,火光燃燒了半邊天,軍中知情人的都知道是重光叛亂了,外面不知情的都以為又在剿匪,這厚重墻壁圍堵的中央,正在經歷一場殘酷的大清洗!
而那些隱藏在暗中的第三勢力,正虎視眈眈的觀察形勢,只等這窩老鼠自相殘殺損兵折將以后,來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由于停云出來的時候關上了院門,這些士兵并沒有察覺院子里的人跑了,只是慌張的站起身左右環顧,高喝日語道:“保護格格,有人潛伏進來了!一定是紅匪趁火打劫!大家不要離開原地!各守崗位!”
黑暗中,停云一動不敢動,縫隙外便是燈光能照耀到的區域。
身后的人將一件防化服從懷里掏出來遞給她,兩人都不敢說話。
停云縮手縮腳的將那件防化服套上,扶了扶頭上戴著的鋼盔帽子,直等到倉庫的門關上了,隔絕了戰壕麻袋前的燈光,她方才松了一口氣。
此時,身后的人忽然拿出了一顆手雷,拉了栓抬手扔向了停云所在小院,那手雷在小院里爆炸,驚的外面守衛的士兵忙不迭的往院子里跑。
正在這個時候,身后的人用力將停云推了出去,隨后拉著她的胳膊疾步繞過堆砌的巨大戰壕沙袋往倉后的方向走去,沿著探照燈找不見的角落,快步來到外圍墻壁下,不等停云反應,便用力將停云托了起來,扔向墻外面。
因了此起彼伏的混亂爆炸聲吸引了兵崽子們的目光,加之今夜到處都是槍聲,十分的混亂不太平,軍部內外的巡邏兵早亂了套,選邊站的開始了廝殺。
以至于外圍墻的另一邊第四方勢力逗留于此,卻沒有被人發現,停云剛被扔過墻,便被墻那邊的人徒手接住了,還來不及看清來人是誰,便被推著肩膀急匆匆的穿過城郊的空曠平地,拐上了伸手不見五指的丘陵樹林中,疾步穿過樹林區下山上了停在不遠處的一輛車,隨后一行人開著車繞行往舊城區去了。
關東軍部內混亂一片,狼煙滾滾,除開中立觀望的士兵,以重光為首的關東兵與以山田為首的關東兵殺紅了眼,第三方勢力靜靜等待時機。
停云上了車,直到車開了很遠方才摘了帽子,急切的環顧四周,這一路上未有一個人開口說話,但她知道,蔣寒洲一定還沒走,他定是放不下她,說好了會等她,說好了夜里走,說好了讓她不要怕,他會在的。
可是她帶著期待的神情環顧一圈之后,神情漸漸暗淡下去,彭寨主坐在她的左側,右側是最后一個上車的趙子龍,開車的是沈必鋼。
這樣看來,剛剛在軍中救她的是趙子龍,在圍墻外接住她的是彭寨主。
她努力往后看去,后面跟著的一輛車上定是有寒洲的對不對。
“二姨太,不用看了,督統已經走了。”趙子龍低聲說,“我們是自發來救你的,督統不知道,我在你的院子外面徘徊了很久,把守森嚴,好不容易尋到時機遇上你。”
心里最后一絲僥幸猝不及防的被澆滅了,一點盼頭和希望都沒有了。
趙子龍摘了帽子,低聲說,“你失蹤后,督統動用了偽軍全城找你,一直等你等到十點多,快到十一點的時候,重光大尉開始催督統上路,但是督統堅持要找到你,擔心你的安危,一直頂著壓力等你,只是后來查到你跟溫錦懿出城了,目擊者稱親眼看到是你開車帶溫錦懿離開,不知道消息是從哪里傳出來的,好些人說你跟溫錦懿私奔了,就連抓到的焰口殺手也說你們私奔了,督統……知道你跟溫錦懿私奔以后,就上路離開了,也是重光和百合催的太緊……所以……才……”
趙子龍從來沒有支支吾吾的時候,此刻話只說一半,便證明蔣寒洲動了真格了,恐怕真以為她跟溫錦懿私奔了,所以才那么早就離開了錦縣。
趙子龍又說,“督統也派人私底下查過,確實當晚有輛車出城,車上只坐了兩個人,一人開車,后座是溫錦懿,正巧必鋼也親眼所見,所以督統便信了……以為你跟溫錦懿真的私奔了……”
停云怔怔的看著趙子龍,顫聲問道:“寒洲走之前有沒有說什么?”
趙子龍搖頭,“什么都沒有說。”
停云莫名的慌亂,一把握住了趙子龍的胳膊,“那寒洲是什么表情,他動怒了嗎?罵我了嗎?什么眼神?”
趙子龍不忍看她,低聲說,“督統什么表情都沒有。”他凝神,“眼神也很平靜,坐實了你和溫錦懿私奔的事情以后,他只是吩咐了司務長檢查軍需,沒說多余的話,回軍部沒一會兒便跟百合離開了縣城,一共出動了五輛軍車。”
停頓了一下,他又說,“重光謀劃策反,如果督統一直在錦縣逗留會耽誤他的計劃,所以他一直催促督統上路,因為只要督統逗留一分,他的計劃就要拖延一分,畢竟督統是山田的人,若是重光真跟山田干起來了,督統一定是站在山田那一邊的,山田的追隨者加上督統的偽軍,兵力不容小覷。重光不敢輕舉妄動,所以才催著督統上路,只有督統離城以后,偽軍群龍無首,沒有能說得上話的人,就算關東兵內部叛亂,偽軍也不敢輕舉妄為,所以重光才敢放心大膽的對山田下毒手。我估計你如果不回來了,恐怕重光還不會對山田動手,沒想到你居然回來了……重光的計劃才有了執行的意義,你出城以后,山田派兵出城追了,只是雪太大,山路難行,車輪印子被覆蓋,追丟了。”
停云后面的話全然聽不進去,滿腦子都是蔣寒洲一句話都沒說,也沒有什么表情,便離開了。
他不是這樣的,他明明那么容易惱怒,明明那么容易有情緒,為什么走之前那么冷靜呢,停云感覺整顆心都涼颼颼的,她了解他,只有在他徹底死心的時候,才會有這樣平靜的反應。
趙子龍也一定看出來了,所以才會支支吾吾……
停云只覺得全身無力,她寧愿讓寒洲誤會她被溫錦懿抓走了,也不要他誤會她和溫錦懿私奔了,就算她早已放棄了寒洲,不再奢望能跟他繼續走下去,可是她不要他誤會,這么不堪的誤會太過殘忍,她明明欠了他那么多。
“二姨太,你別……督統過些日子就回來了。”趙子龍看見停云默默的掉淚,急忙說道。
沈必鋼不敢吭聲,畢竟這件事他也多嘴了,遲疑許久,他說,“對不起二姨太,是我沒搞清楚事情緣由之前,說錯了話,等督統從奉天回來,我會跟督統解釋的。”
“是啊,弟妹,你別往心里去,畢竟你一聲不吭就出城了,又跟溫錦懿同一輛車,不管誰都會誤以為你們離開錦縣私奔了,等寒洲回來解釋解釋就行了。”彭寨主說,“要不是我們接到消息你回軍部了,連我們都以為你拋棄督統跟姓溫的遠走高飛了,大家都互相理解理解。”
這些話中有些許責怪的意味,大概也是埋怨停云擅作主張跟溫錦懿出城。
“老彭!”趙子龍出聲制止!
心里翻江倒海的難過,晃晃蕩蕩的不安,停云面無表情的靠在后椅上,將眼淚逼回了眼眶,她該怎么做呢?難道她和溫錦懿的私人恩怨,非要把關東兵、偽軍、山田、寒洲以及許許多多的朋友們都拉扯進來,大家聲勢浩大的廝殺一場,兩敗俱傷才是正確的么?她和溫錦懿的恩怨私底下自己解決,不會有人傷亡,亦不會有人犧牲,不會引起局勢的混亂,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么。
她惶惶然掉淚,像是掉了魂兒那般說,“去聚福樓,你們誰有筆,誰有紙。”
沈必鋼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鋼筆和隨記本遞給她,停云飛快的在本子上寫下從重光那里聽到的情報信息,顧閏之如果不主動來找她,她是沒辦法見到他的,以前她還能通過放沖天炮引顧閏之出來,自從革命志士的落腳點被寒洲圍剿了以后,那些人的行蹤更加來無影去無蹤了,很難主動見到顧閏之,唯一的聯系渠道便是聚福樓。
除非顧閏之主動找她,也只是找到傻妞傳話給她。
停云抖著手寫了半張紙,眼下只能選擇去聚福樓留下情報,希望這情報盡快送到陳先生手中,讓他們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寒洲能不能安然無恙,就看陳先生等人的決策反應了,如果能及時將情報傳遞到前線,阻止那些人截獲假的東西,那么寒洲就能和百合安然無恙的押送假貨前往奉天。
可如果陳先生等人對假貨出手了,就會掉入重光的陷進,一切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