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奔跑的速度來到杏花閣,杏花閣內陽光正好,洋洋灑灑的鋪設在梅樹林中,當他推開主閣的房門時,屋內人去樓空,看不到那張牙舞爪的姑娘,也見不到半點人氣兒。
珠簾全都卷了起來,床榻上的被褥鋪散了一地,只剩下硬邦邦的木板,這里像是被人打劫過,體現(xiàn)出空空蕩蕩的寥落之感。
蔣寒洲下意識的皺起眉頭,那個百靈鳥一樣靈動的姑娘真的……就這樣死了?
他呆站了許久,直到窗外溢進來的半米陽光照亮了他陰暗的半面臉,他冰冷的凝唇,這個女人死都不愿意嫁給他嗎?他忽然冷笑了一聲,帶著決絕的怒意,從懷里摸出一個打火機,點燃了火順手丟在了地上的被褥和一大堆衣服上……
大火轟然而起,他淡漠了神情,轉身就要走。
剛轉身,就看見停云端著一個簸箕,從外面緩步走了進來,她和長恩,外加一個小蘭,就指望這些被褥衣服過冬了,好好曬曬,把霉運都曬走,她一邊想著,一邊低頭撥拉著懷里的棉花,因為傷勢的原因,她走的很慢,面容上卻是寡淡的光彩。
蔣寒洲猛的一震,瞳孔驟然緊縮。
停云抬頭,便看見她鋪在陽光下的被子和衣服,正燃燃起火,火苗撩撥過帷幔,儼然有燎原之勢,她微微一愣,繼而尖叫一聲,丟掉了手上的簸箕,飛快的奔入房內,大呼一聲,“你干什么!”
顧不得傷痛,她拿起另一側還未被燒著的被子用力蓋在火苗上,跳上去踩了許久,終于將火苗熄滅,被褥和衣服全被燒的漆黑殘缺,完全不能穿了。
停云癱坐在地上,這些衣服是她前些日子為了蔣寒洲,花大把銀子置辦的,可是現(xiàn)在……變成了一堆殘渣。
蔣寒洲忽然大步走過來,一把將停云抱進懷里,這個壞女人,總讓他這樣無可奈何的瘋魔!
“你這個壞女人!”蔣寒洲壓抑著聲音,低低的又咒罵了一句,“你這個壞女人!”
“神經病。”停云疼的直抽冷氣,身上被扎的傷口如細密的綿刺,她惱的眉毛豎起,用力將蔣寒洲推開,“你快放開我!”
蔣寒洲將她越抱越緊,像是銅墻鐵壁桎梏的她無法呼吸。
停云惱極了,昨夜被人欺辱,一大清早的又被人燒了所有被褥和衣服,還被人占便宜,情急之下,她用力抬起膝蓋,重重的撞擊在蔣寒洲的,一腳將蔣寒洲踢了出去。
蔣寒洲倒抽一口氣,劇痛之下,一把捂住了跨部,漲紅了臉,惱怒道:“你還是不是個女人!男人這里不能踹!”
停云覺得這男人簡直污穢極了,看著他捂著那里,忽然漲紅了臉,氣的胸脯一起一伏,“你們都欺負我……挨個兒來欺負我……”
她左右看了看,拿起柜子上的雞毛撣子就向著蔣寒洲打去,一時間屋內雞飛狗跳,蔣寒洲被打的上躥下跳,真他媽的疼!
“喂,你夠了!”蔣寒洲暴跳吼道。
停云惡狠狠的瞪著他,罵道:“你燒我衣服,燒我被子,一大清早占我便宜!我……我就不應該對你轉變看法,變態(tài)神經男!”
蔣寒洲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屋內,又看了看停云,興許覺得自己不占理,撇了撇嘴,一副傲慢而又別扭的態(tài)度,“我賠你比這好十倍二十倍的,他們說你死了,我才……才……”
“聽說我死了,你覺得不解恨,所以趕緊來放把火燒了我的住處,大快人心嗎?”
蔣寒洲眉梢一揚,“那倒不是,我以為你寧死都不愿意嫁給我。”
停云瞪著他許久,問出了縈繞在心頭的困惑,“你昨天是不是向老夫人?你說的是采靈的名字?”
蔣寒洲“嗯”了一聲,又道:“我媽……厄……我媽跟蔣夫人說了,蔣夫人今天就放了長恩。”
“真的?!”
“那還有假?”
難怪……采靈會死的這么突然,果然是因為他!昨夜小蘭顯然不想對她說出實情,她也不好繼續(xù)問。
背脊一陣陣發(fā)涼,停云扶著凳子緩緩坐下,縱然是她促成的這一切,可是她的仍有些,這府上死一條人命,簡直比踩死一只螞蟻還容易。她忽然反應過來,“你不能繼續(xù)留在這里了。”
蔣寒洲微微一愣,“為什么?”
停云閃躲開他的眼神,“別問了,你如果真為我好,就別再去蔣夫人那里說要我的話了,離我越遠越好。”
她萬萬沒想到,只因為眼前這個男人的一句話,就輕而易舉的丟掉了一個丫鬟的性命,他也是少爺身份吧?和蔣寒洲同樣出身的門戶少爺……
這太可怕了,她只是帶著一點點貪玩刁難的壞心思想要給采靈點顏色看看,沒成想……她的心直直的沉入谷底,寒氣從腳尖直沖腦門。
蔣寒洲還想說什么。
停云不留情面的將他推了出去,關上了門,大喊道:“你走吧,再也不要來找我了!”
蔣寒洲被推的一個踉蹌后退幾步,眼里掠過一絲受傷的神情,強烈的自尊讓他沉下了目光,緊抿薄唇,站在梅花樹下,不言語,也不離開,像是一個被丟棄的偏執(zhí)孩子。
直到快晌午的時候,停云打開窗戶往外看去,他還站在那里,白皙的俊臉凍的青白。
他這樣站在外面也不是辦法,停云狠了狠心,打開門走了出來。
蔣寒洲幽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薄唇微抿。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停云來到他面前,因為這個人的出現(xiàn)為她帶來的短暫昏眩在經歷采靈事件以后,徹底冷靜下來,她將一串銅子遞過去,“我能給你的只有這么多……”
他像是受到極大的侮辱,驟然鐵青了面色,不等她說完,蔣寒洲便說,“我只要你。”
停云全身一顫,咬了咬唇,看著他,“我已經嫁人了。”
蔣寒洲笑,“你就這么討厭我,編這樣的謊話來拒絕我?”
停云定定的看著他,“我真的已經嫁人了,我有丈夫,他雖然不愛我,但我需要他。”
蔣寒洲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臉不羈的玩味,一副你繼續(xù)編下去的欠揍表情。
停云被逼急了,一下扒拉開領口,下頸部的地方,有明顯的唇齒印和吻痕,這是那日被匪人輕薄時留下的,她原本想極力隱藏,可是面對眼前這個死纏爛打的男人,這是她的必殺技了,“這就是我結婚的證據,這是我丈夫留下的!”
蔣寒洲眼睛猛地瞇起,臉上的笑容冷寂下去,像是冰雪融化在陽光里,初云隱匿在長夜中,眼里最后一點光芒也變得暗淡,仿佛一瞬間覆上了一層冰霜,眼神也冷。
完完全全一張冷若冰霜的肅殺眉眼。
停云說完這些話,將銅子放在樹下的石凳子上,轉身回了屋子。
院子里太靜了,風聲像是墜入了永無輪回的日光深處,那種靜謐凝聚成了一根根綿綿的針,一下一下的扎在停云的心上,讓她煩不勝煩。
蔣寒洲什么時候離開的,她并不知曉,但她知道,她應該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傍晚十分,小蘭才扛著兩麻袋的東西從外面回來,“二姨太,咱們有炭火和吃的了。”
停云打開窗戶,梅花樹下已沒有了人。
她的心松了松,迎了出來,“這些都是哪兒來的?”
小蘭嘻嘻一笑,“賬上的六爺是我和小環(huán)的同鄉(xiāng),他從他自己的賬上撥給我們的。”
“小環(huán)是誰?”停云無意識的問道。
小蘭面色一白,像是想到了什么痛苦恐懼的事情,她慌忙低下頭,扛著兩麻袋的東西進了廚房,再無多的話。
長恩次日早晨才被送回杏花閣,遍體鱗傷,人事不省,停云手忙腳亂的照顧長恩,小蘭則像是一個賢惠的媳婦兒,做飯,生火,縫制被褥,整理屋子。
幾天下來,杏花閣全然變了樣,有了小蘭在,停云覺得生活忽然就沒有那么艱難,倒有模有樣的有了家的感覺。
也因了小蘭,停云對蔣寒洲有了進一步的了解,他喜吃辣,喜動不喜靜,卻偏偏又愛去后山釣魚,雖然喜怒無常,人緣卻極好。
當問及感情生活時,小蘭又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答,最后憋出一句,“反正經常有名媛來府上找少爺。”
停云的眉毛頓時豎了起來。
果然也是個色胚子,既然如此,她的美人計沒有理由不成功……
“我跟那些名媛比,差很多么?”停云摸著臉,問道。
小蘭坐在門檻上,一邊剝著豆角,一邊笑出聲來,“她們可沒有太太這么美麗,在我眼里,二姨太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女人。”
停云被她說的不好意思了,抿嘴笑道:“蔣寒洲最近有什么活動么?”既然蔣夫人快調查出結果了,她有必要再最后確認一次,是否一切還有轉機,如果真的沒緣分,她要好好考慮蔣府是否還有利用的價值了……是否還有繼續(xù)留下去的必要……
小蘭低著頭,含著溫婉的笑容,“聽賬房的人說,少爺去奉天了些日子,昨天回來了。”
停云問道:“有機會偶遇一下么?”
小蘭臉上一紅,“太太想少爺了么?”
停云微微一怔,胡亂的點了點頭,“算是吧,我想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