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賓客攘攘而起看好戲,停云一人坐在人后,慢條斯理的剝著一顆葡萄,“有什么不對勁的。”
律斯祈摸了摸偏風頭,奪過停云手中的葡萄,“反正透著一股子奇怪,你看那個老太太穿的,像什么樣子,蔣督統都不管管嗎?”
停云捋過一顆葡萄,又慢條斯理的剝了起來,慢悠悠道:“他不是不管,是管不了,那是誰啊?是老姑奶奶,老太爺的妹妹啊,這個家輩分最高的長輩,哪怕是有錯?誰敢管呢?還當著這么多賓客的面兒呢。”
停云微微一笑,繼續道:“順在為孝,這口鍋他不背也得背了,這把刀,不受也得受了?!?
律斯祈驚訝的摸了摸停云的額頭,“你沒發燒吧,胡說八道什么呢?!?
兩人談話間,前方的賓客忽然爆發出熱烈的反響,原來蔣寒洲豪爽的喝下了第二杯酒。
老姑奶奶滿意的點了點頭,慈愛的拉著蔣寒洲,目光留戀在他俊朗含笑的臉上,隨后看向坐下眾人,最終在門口處看到了蔣歐陽。
老姑奶奶的眼神一亮,向著蔣歐陽招了招手,用力說,“歐陽你過來。”
蔣歐陽臉色難堪,本想轉身就逃,可是見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上了臺,他看向老姑奶奶,眼底蘊藏著細密的恐懼。
而這樣怪異的神色,被蔣寒洲盡收眼底。
蔣寒洲垂下眸子,自顧自的斟了一杯酒,含笑遞給蔣歐陽。
蔣歐陽警惕的后退了一步,驚恐的盯著那酒,“我……我腸胃不舒服,不能喝酒。”他直往老姑奶奶身后躲。
老姑奶奶和藹的看著蔣寒洲,“歐陽身子不好,以茶代酒吧。”
“哦,是嗎?”蔣寒洲似笑非笑的放下酒,看了座下一眼。
有人連忙送了杯茶上來。
蔣寒洲親自接過茶,遞給蔣歐陽。
蔣歐陽連忙接過茶,低低應了聲,“謝謝堂哥?!?
這樣兄弟和睦的景象,讓臺下氣氛更加高漲,也只有與蔣寒洲特別親近的人方才看出些許不對勁。
老姑奶奶拉過兄弟倆的手,輕輕拍著,“兄弟和睦,家業則興,江山方守啊,你們二人一直相處融洽,這是我這個老太婆最為欣慰。”她顫巍巍的拿起第三杯酒,高呼道:“好??!太爺打下來的江山被孫輩兒們守業至今,雖然時局動蕩,卻穩固如山,這一杯,則是敬我們蔣家勇敢無畏的血脈,望著血脈世代傳承,綿延不息。”說到這里,她看向蔣歐陽,“蔣家的血脈,容不得旁人以劣代優,歐陽啊,這一杯,奶奶先敬你。”
蔣歐陽微微一怔,連忙端起茶杯飲下。
臺下仿佛這時才察覺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對勁,蔣歐陽是二房次子,蔣寒洲是長房嫡出,怎么說也該先敬蔣寒洲的,輪那個蔣歐陽什么事?何況,這話怎么聽怎么不對味兒。
蔣老夫人已然面色蒼白的站不住了,她強自扶住桌子的邊角,緊緊盯著蔣寒洲手中的酒盞,看向袁玉然,輕輕動了動嘴唇。
袁玉然站在人群后方,細細觀察蔣老夫人的臉色,隨后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酒壺,微微蹙了下眉,她下意識尋找吳嬤嬤的身影,確見吳嬤嬤站在臺下搖頭。
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袁玉然急忙招呼上前,低聲囑咐道:“去找個醫生過來,驗驗那壺酒?!?
隨后袁玉然悄然來到吳嬤嬤身邊,低聲詢問,“嬤嬤,有什么不妥么?”
吳嬤嬤暗自垂淚,她轉臉痛惜的看向袁玉然,似是下定了決心,一把握住了袁玉然的手腕,“現在阻止還來得及,快!要阻止老姑奶奶,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她一把將袁玉然推了出去。
袁玉然一頭霧水,可眼下這種情況,連母親都收不了場,她能做什么?心亂如麻,那種強烈的不安驅使著她必須做點什么,余光瞥過停云的方向,袁玉然眸子一閃,忽然匆匆穿過人群來到停云面前,二話不說拉起她往主臺上走去。
停云沒想到袁玉然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心下一驚,忽然甩開她的手,奈何袁玉然拉的太緊,她根本甩不掉。
停云臉色一沉,猛然用力甩開袁玉然,“蔣少夫人這是做什么?”
她用的力道不大,然而袁玉然卻忽然被甩飛了出去,重重撞在壽臺一側扎花的柱子上,那柱子本就用來平衡彩花而戳在地面,極易撼動,此時被袁玉然這么一撞,頓時壽臺上方的七彩花帶頂棚忽然頹圮一角,向下倒塌下來。
啊!
“塌了!塌了!”
……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涌來。
蔣寒洲一手撐住了那倒下來的柱子,微微皺眉,與停云隔空相望。
蔣老夫人趁機遏制住了老姑奶奶的胳膊,快步將她往臺下扶去,高喝一聲,“老姑奶奶受到了驚嚇,快護送老姑奶奶回去!”
言罷,吳嬤嬤和一群丫鬟簇擁上前,著急忙慌的駕起老姑奶奶就往外走,恨不得一溜煙兒的消失在原地。
然而還沒有走到門口,尖叫聲又起,老姑奶奶忽然吐了一口血,丫鬟們嚇得急忙松開手,驚慌失措的尖叫道:“姑奶奶吐血了!”
“轟”地一聲,全場嘩然。
老姑奶奶一把推開吳嬤嬤,踉踉蹌蹌的往蔣老夫人走去,她的唇齒間皆是血,大口大口的溢出唇角,然而她卻是笑著的,她來到蔣老夫人身邊,笑道:“明繡,我終究是要贏你一次的?!?
說完,她像是回光返照般,撩起冗重的衣袍爬上了頹圮一角的壽臺。
蔣寒洲還站在上面,隨手指了兩個兵,不容拒絕的口吻:“奶奶身子不適,立刻帶她去最近的醫院……”
“不必了!”老姑奶奶忽然高喝一聲,她不知哪兒來的氣兒,居然有力洪亮的制止了蔣寒洲。
這一刻,偽裝都是沒有意義的,甚至沒有人敢上前去攙扶亦或者阻止這個舉止怪異狀況頻出的老太婆子,眾賓客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懵了,無論是樓上的,還是樓下的客人全都靜悄悄的。
蔣寒洲漸漸收起了臉上多余的神情,沉下了一張微冷的臉,面無表情的看向老姑奶奶,握緊了撐著的柱子,力道之大使他的胳膊上青筋乍現。
像是等待一個凌遲審判的人,他放棄了所有掙扎和抵抗,眼睜睜的看著他自小最為敬愛的長輩,將刀子一點一點的捅入他的心臟。
哪怕疼痛難捱,他也要頂天立地的受著。
這世間沒有人比行將就木,將死之人的言語更讓人敬畏的了。
老姑奶奶威嚴的斂襟,環顧四座,高聲道:“大家伙兒不用替我這個老太婆費心了!閻王讓我三更死,我便活不到五更……”說到這里,她又吐了一口血……
坐下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