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正好,不曬也不涼。
姜九兒把被子抱出來,在後院裡曬,一隻剛養的小白貓兒被驚起,懶懶地站起來,不滿地喚了一聲,前一晚它鬧了一夜的春,累得不行,見姜九兒這般不體諒,甚是不滿。
姜九兒聽到貓兒叫喚,笑道:“你這貓兒好不曉事,昨晚鬧得我睡不著覺,現在卻在這裡補覺,還怪我打擾你了?”
貓兒竟然似跟人吵嘴似的,又喵了一聲。
姜九兒拿著一個不求人拍打著被子,陽光之中,微塵飛起:“說你你還不樂意了是嗎?也不知道是誰救了你,誰把你從李釣翁的手上買下來的。”
“我也不是說你忘恩負義,你在這兒幾天,倒是沒有耗子了,可那是你的本份,沒什麼值得炫耀的。”
“你也叫玉貓,我也叫御貓,咱倆都很閒嘛。”
姜九兒正數落著貓兒,這時候幾隻雀兒飛落在院邊正開的一枝桃花上。剛纔還喵喵叫的貓兒頓時來了精神,輕手輕腳地繞到樹下,似乎想要上樹去逮只雀兒下來。
姜九兒也配合地停了手中的不求人,屏住呼吸看著這貓兒,她看得比自己上去捉雀兒還要緊張。
只不過這些三春的雀兒卻不似冬日裡那般蠢笨,似乎感覺到了一絲殺氣,全都撲撲撲地振翅飛走了。
姜九兒頓時比貓兒還要喪氣,望著雀兒飛走的院牆若有所思,院牆圈起的,是碧藍碧藍的天空。
一隻屁簾兒風箏努力飛向高空,卻突然一頭栽倒。
接著是孩子們的嘆息,隨後一個溫和的男人聲音說道:“我就是手笨,你們得找你爹做這個,他手巧得很。”
風裡若有若無的桃花香味,帶著這個溫和的聲音撲到姜九兒的懷裡,讓她的心沒來由地跳得快了幾分。
“我爹要賺錢哩。”
“嘿,這話說的,就你爹時間寶貴,你們伍師叔時間就不寶貴了?”
“我娘說了,讓我們帶你一起放風箏,省得你又自己跑去喝酒。”
“原來是你們帶著我玩啊,那我還要謝謝你們啊。”
聽到這個男人在孩子們面前吃癟,姜九兒的臉上泛起一絲笑來。
這個春天,的確有些太暖和了,暖和得讓人不想幹任何事情,只想懶洋洋地如同一隻貓兒那般,睡睡覺,看看天,偶爾去追一下飛過牆來採花的粉蝶,或者,思考人生。
這時候風箏經過調整,終於飛上了天空,幾根屁簾兒在風中搖擺,如同一尾金魚在藍色的天空之中暢遊,孩子們的歡呼感嘆聲不絕。
這時候,伍子安走進了院子。
姜九兒稍稍一愣。
伍子安解釋道:“好不容易他們不帶我玩了。”
“我看是你偷跑了吧,一會孩子再來尋你,把你抓回去。”
“那我也不去了,我聽說李釣翁那裡這兩天有好魚賣,上好的河豚。”
“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的刀功如何?”
“我處理過河豚。”姜九兒道。
處理河豚要很好的刀工,要將河豚的內臟,特別是卵巢小心地去掉,若是劃破了,河豚毒素便會沾在魚肉上,那這條魚便沒法吃了。
“那就好,你等著,我去跟李釣翁說,他釣上來的河豚我全要了。”
這個男人一沾上吃的事情,便不再懶洋洋,跑得比風都快。
再回來時,伍子安身後又跟著好幾根小尾巴,這些小尾巴在後面拍著手揹著詩:“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桐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伍子安手裡拎著好幾條河豚,對姜九兒揚一揚道:“就看你了。”
姜九兒道:“處理我可是會處理,但我不會做,這是清蒸完了澆蔥油,還是怎麼個做法?這河豚也就知味觀的白雲老道做得好。”
伍子安搖頭道:“你吃過生魚片嗎?”
“生著吃?”
“沾點醋,醬,還有辣根,那味道,”伍子安嚥了一口口水,“絕了。”
“還有這種吃法?那要片得很薄才行吧。”
姜九兒接過河豚,下去處理去了。
這時候彭和尚打了個哈欠,從屋裡鑽出來,一見伍子安,便將他拽住道:“好徒弟,今天又出什麼謎題來考我?”
伍子安頓時哭喪起臉來道:“師父啊,哪有這麼多問題,我能出的問題全都給你出完了,再剩下的,都是這屬於這個時代的問題了。”
“那你出三個我試試。”彭和尚卻並沒打算放過伍子安。
“彭爺爺,我給你出吧,世界上什麼動物最高?”
“什麼動物最高?”彭和尚想了想道,“莫不是一種叫麒麟的?曾經有人向大吳朝皇帝進貢過,它高足有數丈,嗯,就是它了。”
“不對。”
“那是什麼?”
“豬,母狼,馬蜂。”白枳道。
“那是什麼,它們仨疊一起也不高啊?”彭和尚不解,摸了摸光頭。
“都說了你猜不出來的,”伍子安道,“珠穆朗瑪峰,是一座山的名字。整座山高達三千丈,這三千丈可是實數,沒有一絲誇張,那您說,是數丈的高,還是數千丈的高呢?”
彭和尚猜不中了,卻並沒覺得無趣,反而纏著伍子安再給出題。
伍子安看了看藍天,說道:“不如我們來玩猜枚遊戲吧,猜枚喝酒,如何?”
彭和尚白了伍子安一眼,拈鬚道:“你小子是不是又饞我的酒了。”
伍子安給彭和尚豎了一個大拇指。
彭和尚卻擺擺手道:“沒有,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兒,你不給我出個我能猜的題,今天休想從我這兒騙出一滴酒喝。”
“要新題哦。”彭和尚剛說完便補充道。
伍子安苦笑兩聲,眼珠轉了轉:“知道這世上每個人最常說的三個字是什麼嗎?”
彭和尚搖頭:“不知道。”
伍子安又給彭和尚豎了一個大拇指:“師父,把你的好酒拿出來吧,這大好春光,正好暖一壺酒來喝。”
彭和尚猛地一拍他透亮的腦門兒道:“原來不知道便是答案啊,還真讓你給繞進去了。得了,春光正好,又有河豚魚吃,我也剛想喝酒。”
一罈酒,打去封泥,倒在碗裡。
酒香四溢,白瓷碗中,酒顯現桃紅色。
伍子安與彭和尚對坐,姜九兒將片好了的河豚端上來,放在桌上,三人都坐下來,喝酒吃魚。
屋外的陽光暖暖,彷彿這陽光是有聲音有氣味的一般。屋內三人卻靜靜坐著,一聲不吭地喝酒,吃魚,將這吃喝視爲天地最大的事情。
不久之後,酒也喝盡,魚也吃完,伍子安這纔開口道:“這河豚應該是這靈江裡最好吃的魚了吧。”
“差得太遠。”彭和尚道。
姜九兒亦是贊同地點點頭。
伍子安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哦?師父你快給我說說,還有什麼好吃的魚兒。”
“先說一種魚兒,叫雉矩,這種魚兒只有靈江中有,最爲難釣,需要以老竹枝燒彎了,插下活蚱蜢的身體之中,讓它順水而下,雉矩一吃,老竹枝一張,便將它的嘴給撐住,這樣才釣得上來。”
“雉矩。”伍子安重複一遍,記了下來。
“還有兩種魚,卻都是這個時節吃的,一種叫梨花醉,一種叫桃花醉。”彭和尚道,“桃花醉比較常見,便是桃花凋落之時,魚兒吃桃花吃醉了,浮上來,它的身體極嫩,要用青絲網才能撈起,不過雖然難得,卻也因爲分佈較廣,整條靈江都有地方可以撈起,故而還算是能吃得到的,這梨花醉,就有些少見了,只產於岑山梨園一帶。”
伍子安聽完,連嚥了好幾口唾沫,差點沒把喉結都給嚥下去。
他突然把筷子一放,站起來道:“姜姑娘,咱們走。”
“上哪兒去?”
“現在咱就找塗縣尊要案子去,只要是梨園的案子,不管大小,咱都接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