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詔書, 一道是江垣的任命詔書,另一道則是蜜娘的誥命詔書。
江垣還是留在兵部, 連越兩級升為從四品尚書左丞, 兵部這一回辦事得當,上頭不少人都升遷了, 兵部空出不少職位, 江垣還年輕,元武帝有意壓制幾分, 沒得讓他太扎眼, 不過從五品升至從四品, 這般年紀, 已經非常醒目了。
蜜娘亦是得了四品恭人的誥命, 年幼時曾見父親授官時, 好婆得七品孺人的誥命便是激動地痛哭流涕, 全家皆開心不已,如今她拿到的是四品恭人,再是環顧一圈,一家人各態百出,嫉妒有之,巴結有之,且也就張氏和林氏當真是替他們高興的。
張氏給宣讀旨意的太監塞上兩個大紅包, 道:“麻煩公公了?!?
“夫人客氣了, 這是咱家的榮幸。”公公客氣地收下了, 又是說了一番吉利的話, 回宮去回話了。
蜜娘受了林氏的道喜,其他妯娌也紛紛上前同她賀喜,蜜娘笑意盈盈都收下了。
元武帝給江垣放了三日的假,懷遠侯和江圭早就去上職了,張氏當場下令,下人們都賞五兩銀子。
江垣和蜜娘本打算今日去沈家,原本以為今日是不可能了,誰知祭告祖先之后,張氏道:“你們今日不是要去沈家嗎?快去吧,晚上早些歸來。”
蜜娘驚喜地看向她,又是猶豫幾下,“還沒有去給祖母請安報喜?”
“母親不會介意這些的,母親身子不好,也不喜人打擾。你們就去吧,親家公親家母許久未見你們,應是惦念得很?!?
蜜娘看向江垣,江垣點點頭,同張氏謝道:“謝謝母親?!?
蜜娘朝張氏感激一笑,道:“謝謝母親,我們會早些歸來的?!?
張氏望著她甜甜的小梨渦,不說話,面色有些不自然,輕輕嗯了一聲。
沈三和江氏自然是欣喜不已,因江垣忙碌,蜜娘又初為人婦,江氏叮囑她,不要無緣無故常?;啬锛遥先绾尾荒钏?,可嫁了人,就是人家的媳婦了。
兩人立即吩咐了下去,中午再添些菜,范先生亦是想念得緊,可終究是難于出口,只能一個勁地打量她,只見她面色紅潤,應是過得不差,心里頭萬般滋味卻是不能宣之于口。
蜜娘先是圍觀了一下陳令茹的肚子,陳令茹肚子當真是非常大了,這些日子大伙兒都時刻關照著她,生怕她一個不注意,蜜娘見過幾個堂嫂的肚子,比她大的也不是沒有,可就是見著她的最緊張,許是肚子里頭是自己的親侄子親侄女。
陳令茹自個兒站著也看不到自己的腳尖,抱著個肚子就像捧著個大西瓜,郁悶地說:“這小魔星怎么的還不出出來?!?
說罷摸了摸自己的臉,因著這個小魔頭,臉都黃了許多。
“大夫有沒有說什么時候?!泵勰镉行┩榈赝?,她雖沒辦法常來,但通著書信,陳令茹常常同她抱怨如今這不能吃那不能吃,還不能出去,想想她素日里頭那般快活,自從有了身孕,沈興淮也拘著她了。
起先他們在蘇州府,曾氏過來照料,派了個有經驗的婆子來看顧她,一是照顧她身子,二是看著她不讓她上躥下跳?,F如今還加了個閔姑姑,閔姑姑最善調養婦人的身子,她一來,原本因為孕吐而消瘦下去的肉立即就長了回來。
江氏道:“快了,應該就是這個月了?!?
閔姑姑笑著說:“少夫人這一胎懷相極好,應是不用受太大的罪,她這般年紀本就是最好了?!?
江氏又是想起了什么,一個勁地往蜜娘肚子那兒看,恰是昨日提到了兒子這個事兒,蜜娘便是知道她是何意,裝作無所知的樣子,低頭喝茶,耳根子卻是慢慢地紅了。
男人們在,江氏也不好問她,只是絮絮叨叨地說起了老家的事兒,夏至姐終于又懷孕了,如果是個男孩,就要姓沈,花氏喜極而泣,大家也都替他們高興,江氏唏噓不已,道:“.......你二姆媽這一輩子就看不開這件事兒,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你說這人一輩子,其實過完了也就過完了,誰能知道死后會去哪里,何必死追著這兒子的事情不放,累得半輩子苦........”
蜜娘還記得花氏一直喝那個苦苦的藥,以為二伯母是得了病,事實上小的時候二伯母總是苦著一張臉,待秋分也不大好,雖然大伯母更兇一些,她反而更不喜歡二伯母。后來大了些,懂事了,便覺她可憐,她覺得自己命苦,可大家是覺得她這個想法很可憐。
江氏想起自己父母,他們寧愿不要過繼,一心為她打算,江氏心中便是充滿了感激,目光落在蜜娘身上:“哎,你阿公阿烏想得開,不強求這些,倒也是巧,你嫁了個姓江的,以后生個孩子,也能算是你阿公阿烏的后代......”
女人們扯著家常,男人聊正事。
江垣同沈三和范先生說著那兵演,范先生難得對他和顏悅色,面上是蜜娘從未見過的神采:“那群蒙古佬,非我族類必有異心。只可惜那荒蠻之地,也只有蒙古人才能存活。然其野心極大,不可放置不管,需時常壓制。”
范先生雖遠離朝堂久矣,可當年畢竟是叱咤朝堂之人,且不過回京幾時已然了解甚多。
江垣恭敬地詢問他一些對策,范先生摸著胡子,表情欣然,他當年能護助皇帝,保他一路登上皇位,自不可能是泛濫之輩,他的經驗難能寶貴,范先生如魚得水,越說越興奮。
沈三雖不是這官場之人,可這些年結交江湖之輩頗多,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三教九流,并非等閑之輩,見解非凡,男人嘛總是有一顆熱衷疆場的心,他走的路子就比較野,言語間也沒得范先生這般正派。
可野路子有野路子的好,江垣虛心接受。
且是越說越帶勁,還是到了飯點,下人過來提醒,才意猶未盡地收了話,吃過飯,范先生拉著她去書房改畫,之前兩人一道畫了一系列的運河圖,范先生這些日子又拿出來改一改,蜜娘的畫作他沒法下手,也只有她親自來改。
到了書房,蜜娘就膩著他可勁地撒嬌,上回將他灌醉硬是把他留了下來,可這喝醉了的人畢竟信不得,蜜娘還是怕他突然走掉。
范先生故作嫌棄,道:“這般大的人哩,還膩著我,還當是小時候呢。”
“不嘛,在阿公這兒我就是個小孩子,長不大了。”蜜娘抱著他的手臂,甜滋滋地沖著他笑。
范先生心腸百味,道:“自己也都要做母親的人了,還這般孩子氣,你阿哥的孩子都快出來了.......”
蜜娘撅起嘴:“你不疼我了嗎?”
“哼,你小時候還乖些,大了,連我都下套子,同你那心眼子多的爹一模一樣。”范先生冷哼一聲,你說一個人在同一個路子上栽跟頭是什么感覺,范先生又是想起當年初到沈家時,那黑心黑肺的女婿激得他應了下來,雖然這么多年過去了,他當真是歡喜,如同又有了一個家,可又被同一個人同一個法子給坑了,仍舊那般不爽。
蜜娘作傷心狀,泫淚欲滴,“我不想阿公走,幼時我不知您同我沒得血緣,可這么多年下來,你同我親長沒得區別,教我讀書習字,作詩作畫,您當初若是作好了那離開的準備,又何必待我至親至善,我如何舍得您一人孤老......”
她起先沒得那般傷心,可越說她越是往難過,一想到他要在蘇州府一個人終老,她心里頭就是難受得緊,到最后忍不住真心地哭了起來。
范先生哪兒還有氣,忙是哄她:“阿公這不是不走了嗎?我這輩子,待親兒也沒得待你這般親厚,如何舍的得你,哎呀,曉哭了曉哭了?!?
說到最后范先生都帶了蘇州話。
蜜娘抹了把眼淚,撇過頭去,吸了吸鼻子。
范先生摸著她的頭,嘆息一聲:“這輩子有你這磨人精,阿公怎么也不算孤老,不走了不走了,一把老骨頭了,怎么著也要看著你生孩子,不受人欺負,孫子是看不到了.......”
蜜娘轉哭為笑,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帶著鼻音道:“哪里看不到哩,阿公你長命百歲,肯定看得到,你以后還要教我孩子呢,別人我信不過,阿公你最好,以后我和阿垣分家出去,我就接你過來,我和阿垣給您養老,我就是您的孩子,阿垣叫你一聲姑爺爺,我和阿垣的孩子就是您的后輩。”
范先生心里頭暖融融的,聽得分家之言,皺了皺眉,道:“分家之言在外頭切勿亂說,你上頭祖母公婆皆在的,慎行慎言。”
蜜娘張了張嘴,遲疑幾分,“阿公,昨日......祖母已經開始主持分家的事情了,祖母,怕是不大好?!?
范先生身形一震,眼眶慢慢濕了。
蜜娘同他訴說了一些,范先生惋惜道:“哎,娶妻娶賢,嫂嫂這幾個兒子都是孝順沒得壞心的,只是這家里頭人多了,就是心眼子雜。”
他素來敬重這個妻嫂,人到暮年,終是有這么一回,他自嘲地想,果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妻子去世后,他出京萬念俱灰,想著客死他鄉也并非不好,誰知兜兜轉轉,人還活的好好的。
生死由天,范先生傷懷了一會兒,又是恢復了常態,蜜娘怕他傷心,賣乖撒嬌,這一下午都沒個效率,才修完一幅畫,范先生嫌棄不已,轟著她回家去了。
兵演之事上邊都是傳了個遍,江垣也成功地多了一批崇拜者,蜜娘突然間地成了真相交際的對象,那請帖有厚厚的一打。
可百姓間卻不知兵演,亦不知什么蒙古公爵,他們只知某一日那山頭突然間炸了,京城震動兩下,有那迷信之人便是傳言,神仙怒,將降罪人間。
更有說,那兒山神怒了,便是踢翻了那山。
越穿越是千奇百怪,這有心之人便是尋著了機會,暗暗鼓動那耀眼,直指江垣和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