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剛剛亮, 沈家就忙的人仰馬翻, 蜜娘迷迷糊糊就帶著東西上了宮里頭的馬車。
江氏望著搖搖晃晃而去的馬車, 心里頭的憂心更重了,時隔一個多月再召見,又是這般的早, 怎么看著怎么不對勁, “振邦, 奈港, 太后這是要做什么?”
沈三亦是眉頭緊皺, 心底沉了沉, 沒得當初想的那般簡單, 口中安慰她:“別擔心, 咱們家能有什么可圖的, 我寫封信回去問問范先生,別急。”
且也是安慰自己,沈三當即回書房寫了一封信, 快馬加鞭送回蘇州府,便是希望范先生能夠出面解決此事,太后要召見他們是無法阻攔的, 根源因就是范先生。
出來接她的宮人依舊是那個張姑姑, 笑得很是祥和,讓她在車上休憩休憩, 蜜娘如何敢, 端坐著, 言語間試探張姑姑。
張姑姑道:“姑娘且安心,太后想姑娘畫幾幅畫。”
蜜娘這回帶了她畫畫的工具,心中稍稍安定。
只不過這般早,太后竟是起來了,蜜娘心中怪異,待是見到了太后,她先是驚了一驚,太后比之前一回瘦了不少,望著更是憔悴了。
蜜娘不敢多看,微微低頭。
太后冰涼的手拉著她溫熱的手掌,蜜娘手上一涼,更是不敢動。
太后言語切切:“哀家昨日夢見了去世多年的妹妹,夜不能寐,近日便是她的忌日,她以往未有多少畫像留下來,僅有的幾幅亦是不清晰了,你畫工了得,便是想讓你替哀家的妹妹畫一幅長生像。”
蜜娘忙道:“能為太后娘娘畫像,是民女的榮幸,然民女未見過此人,不知能否畫得同真人一般......”
太后精神有些不濟,便也不愿多說話,道:“你且畫著,無事。”
太后命人拿來了幾幅畫,有些年歲了,有些話都退了色,顏色都淡了,里頭的人也不是很詳盡,蜜娘一幅一幅地看著,且是看到一副時,愣住了,她自幼跟著阿公學,對阿公的字跡、畫法最熟悉不過,這幅畫,她一眼便是能認出是阿公的手筆!
阿公也為太后的妹妹畫過畫?她單獨把那一幅挑出來,不僅僅是因為阿公畫的,這一幅也是幾幅中人物的模樣最為清晰的。
太后坐在上頭瞧著,見她挑出了那一幅,便知她是看出來了,心底松了松。
蜜娘觀摩完幾幅畫,希望太后描述一下具體的模樣。
太后靠在塌上,微微瞇起眼睛,似是回憶,“......茵娘的眼睛最好看,盈盈含水,眉毛和鼻子和我很像,面盤子倒是同你很像,瘦瘦小小的鵝蛋臉,笑得時候,最是好看......”
仍是很抽象,但蜜娘根據太后的模樣還有幾幅畫,隱約有了輪廓,她打算以阿公畫的那一幅為模板,畫得再細致幾分,阿公畫的那副,是桃花林中,少女藏在樹枝后邊探出半個身子,溫柔地笑。
蜜娘是學畫的,她深知一個畫家的情感都會傾注在畫中,這幅畫,阿公有很明顯的愛慕之意,右上角的詩句中也可看出,她猜測,太后的妹妹就是阿公的妻子嗎?
太后是江家的姑奶奶,而阿公是江哥哥的姑爺爺,阿公的妻子和太后是姐妹,她心思甚密,亦有幾分聯想,每年四月底,阿公心情往往會低落,她心中沉重幾分,對這畫又嚴謹幾分。
太后夜里未睡好,如今靠在塌上瞇著眼睛昏昏欲睡。張姑姑見她有了睡意,忙點上安神香,這般催眠的香,蜜娘也恨不得立即給個床榻倒頭就睡,不得不用力掐自己一把......
蜜娘在下邊的案桌上畫,身邊有兩個宮女協助她,蜜娘照著阿公的那幅畫,頭部的發髻和衣服著裝都照著他上邊的畫,再增添了一些細節,她用素描的方法畫輪廓畫的很快,主要是后續要上色。
太后安寧地睡著了,打起了鼾聲,蜜娘作畫時不聞窗外事,也不受干擾,下筆飛速,偶爾停筆下來比劃幾下,看看幾幅畫上的樣本。
其中有一幅畫中,有好幾個女子,應都是當年江家的女兒,太后在正中央,端莊而氣勢,站在她身旁的應該就是江茵娘,大家之作注重□□,從幾幅畫中,依稀可以看出茵娘天真溫柔的□□,她是桃花眼,笑時眼眸微瞇,如同太后所言,盈盈含水,最是好看。
她畫完大致輪廓開始上色,人物的細節比較重要,她先用炭筆輕輕做了輪廓,像桃花這種,她可以直接上手。
張姑姑偶爾過來看看,站在她身后定了幾分鐘就走。
元武帝下朝后就聽人來回報,母后昨日夜里又夢魔了,一大早還請了沈家姑娘過來作畫。
每年此時,母后都睡得不大踏實,今年尤為,想起小姨和表弟,他心中沉重幾分,待處理一些事,他立即前往慈寧宮。
宮人們都站在外頭,太后在里頭睡著了,不喜人多,只留了幾個伺候的,都趕出來了。
元武帝無須通報,便躡手躡腳進去,宮女正要行禮,元武帝擺了擺手,張姑姑悄悄地走過來,指了指塌上,元武帝點點頭。
蜜娘一概無所知,她已經將人物顏色上了一半,模樣已經顯現出來了,上頭的女子笑容溫婉清淺,目光清澈,盈盈一笑間,又有少女的天真嬌羞。
蜜娘都忍不住贊嘆一聲,若真如這般模樣,當真是個頂頂的美人兒,從太后的輪廓中,年輕時也應該是挺美的。低頭看看畫中的人,又是惋惜。
她擦了擦額頭的虛汗,舔了一下干澀的唇瓣,扭頭想要喝水,卻是看得一男人。
“誒您不是.......”她見他身上的金色龍袍,腦袋轟地炸了,拿著畫筆就跪下了。
元武帝笑著微微頷首,擺了擺手,讓她起來,怕吵醒了太后不多言。
太后睡時聽不得一點聲響,如今聽到了,便是幽幽轉醒了,她這一睡睡了兩個時辰不到,但也補足了精神,看到前邊一團黃色的影子,掙扎著起身:“皇帝來了啊。”
元武帝忙上前扶起她:“朕聽聞母后昨夜又夢魔了,就過來看看。”
太后看了看蜜娘,見她拘謹地站在一旁,嗔怪道:“你啊,嚇著人家小姑娘了。”
又對元武帝道:“又快到你小姨的忌日了,我昨夜又夢見了你小姨,她在夢里同我哭訴,說她無人供奉,連小鬼都欺負她,我心中便是難受得緊......”
元武帝道:“今年兒子一定準備得豐厚一些。”
太后點頭,目光又落在蜜娘身上:“你姨母生前的畫像都舊了,便招沈家姑娘來替我畫一幅,供奉在她長生牌前。”
“朕瞧過了,畫得很像姨母,□□非常像。”元武帝這般說,太后便要下去瞧瞧。
太后望著那畫像,迷蒙了眼睛,“像,真像啊,茵娘在閨中時便是這樣笑的.......”
無憂無慮,天真嬌憨,太后笑著對蜜娘道:“畫得很好,□□非常相似。”
蜜娘福了福身:“太后滿意便好。”
太后望著她突然道:“皇帝,你覺得她可像茵娘?我瞧著她便是想起了你姨母。”
被天底下最尊貴的母子盯著,蜜娘渾身都不敢動。
若真要元武帝瞧著,那真是一點也不像的,而此時只能迎合母后,“□□有幾分相似。”
太后拍手而笑:“正是了,皇帝,你說讓沈家姑娘同哀家一道去給茵娘祈福如何?茵娘最是喜愛這般小姑娘,若她在,定是會喜歡的。”
蜜娘低著頭不敢說話,聽元武帝發話。
元武帝余光瞥見案桌上的一幅畫,便是心中了然,道:“善!你可愿意?”
后一句話是問蜜娘的,蜜娘如何能說不樂意,跪下道:“是民女的榮幸。”
此事便是這般定下了,元武帝稍作一會兒,便是離去了,中午時太后賜她一頓午餐,便賞賜了一番讓她離去了,這畫一日定是完不成的,命她每日都來畫幾個時辰。
這一日當真是累得不行,蜜娘熬到歸家,恨不得立即倒床上便睡。江氏和沈三盤問她進宮之事,她斷斷續續地說了一下。
得知她過幾日要去安國寺祈福三日,神色便有些凝重,那江茵娘,便是范先生的妻子,若太后真的只是看中蜜娘是范先生親自教養的,那便也罷了,于情于理,蜜娘去祭拜也是理所應當的。可這一切發生的又這般詭異。
不待沈三他們說什么,蜜娘先問了起來:“阿耶,太后的妹妹可是范先生去世的妻子?那一日江哥哥帶到春芳歇的伯伯可是皇上?”
沈三如今也不欲瞞她,這般歲數了,即便不告訴她,她也會知曉的,便是將范先生的事兒詳細說道了一下,他不知內情,也只知大概,范江氏是個可憐女子,要他說,他更鄙棄范先生,連自己妻兒都保護不好,如何談論家國天下,護得住旁人的妻兒,護不住自己的妻兒,愧為丈夫和父親。
蜜娘沉默半晌,大底是明白了為何要她去祈福和立長明燈,她是阿公親手教養的,阿公疼她如親孫女,在她心中,阿公本就是她長輩,那便是她的阿婆,“我本應去替她祈福。”
她替那個溫婉清淺的女子惋惜,卻又做不到指責阿公,阿公亦是付出了后半生孤獨終老的代價,唯一能做的,便是替阿公為她祈福,望她下輩子幸福。
蜜娘每日這般出入宮門,想不引起旁人的注意都難,旁人亦是想不到這小小的沈家有何能耐,娶了陳家嫡女,閨女入了太后的青眼。
這幾日蜜娘見了不少貴人,皇后、妃子皆賞賜了她一番,她小心謹慎,怕出錯累及家人,她是替太后作畫的,大家且都客氣。
江氏近日受到了不少邀約,竟是不乏侯門和高門,亦有不少人打探蜜娘的親事,她喜憂半參,如今也都是瞧著太后的面上,見蜜娘入了太后的青眼,這高門大戶愿意娶蜜娘的也多是庶子,江氏如何舍得她嫁過去受苦。
再說了,太后這寵愛也非發自內心,本就無親無故,沾了范先生光,也不是長久之事,江氏只盼著這事兒趕緊過去,她好替閨女好好相看相看,什么門第都是虛的。
待四月十六,蜜娘帶著行禮準備上馬車去宮中,她需先到宮中,再同太后一道去安國寺。到門口,馬車旁還有一匹駿馬,馬背上著一人。
正下著小雨,她愣怔在那兒。
江垣:“還不快上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