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喬正這次來神情也十分慌張,他按著許楚的話去翻閱追查了當年的記錄,還真發現了不小的問題。
“當年先帝寵信董家,以至于在建造西山別院之時,吩咐了工部侍郎董大人直接用牢中囚犯建造。而當時的監工,正是刑部從五品官員董青正。此人是董家旁支出身,父母早逝,只與妹妹相依為命。只可惜他本就是個五毒俱全、劣跡斑斑之人,靠著妹妹做繡活供養,最后因嫖賭,干脆將妹妹賣入青樓。”
“這樣的人,原本吏部是不可能過審的。只是當時董家勢大,所以在先帝下令讓董青正監工西山建造之時,吏部也就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不過也正是如此,也惹得吏部剛正官員不滿,最后宛如諷刺一般將董青正的劣跡一字不漏的記入了卷宗并留存了下來。
“只是西山別院建好之后,此人就失蹤了。而身為工部侍郎的董大人,也不曾上書尋找,就好似此人憑空消失了一般。不過因為有先帝跟董家撐腰,此人行事一向囂張,以至于不少官員對他頗有微詞。所以,在他失蹤之后,并不曾有人上趕著尋找過。”
這一點,看起來就格外不妥。一個混混出身的人,突然有一日一躍成為朝廷的從五品官員,那可是祖墳上冒青煙的事情,加上他行事本就跋扈,自此后更是變本加厲了。可是這樣的人,在沒有辭官的情況之下,悄無聲息的消失了,怎么說都是說不通的。
唐喬正雖然圓滑,可是該有的腦子還是有的。他聯想到許楚讓他看過的銀魚符,心里多少也就有了猜想了。
“另外,根據卷宗所記,當時別院房屋坍塌至少有三十多名囚犯死亡,可是下官查閱了當時的驗尸單,卻發現當時衙門只有四五具尸體的驗尸單。”
換句話說,這些人的死,只是在卷宗之上寥寥數語帶過了。甚至,衙門跟三法司都不曾派人查看那些尸體。這就奇了怪了,縱然那些人是囚犯,可一夜之間死亡三十幾人,衙門不派人驗明真身也太不合常理了。
唐喬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接著說道:“后來下官將卷宗之中的名冊,與當時京兆尹跟三法司關押的名冊對比了一番,發現其中缺了一人。”
也就是說,有兩個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了。不過若有人在那個時候,渾水摸魚協助一個囚犯脫身,似乎也并非難事。
許楚瞇了瞇眼,問道:“可查到了那人是誰?”
唐喬正點頭,說道:“此人應該是董青正那家沒落之前府上的下人董二,后來連同董青正的妹妹董如兒一起發賣了的。”
他說著,就將那人的卷宗遞了過去。
此人的卷宗算不上復雜,因斗毆將人致死,繼而負罪潛逃,被抓之后判了秋后處斬。只是,那年未到秋后,他就因別院坍塌而被報了死亡。
許楚的視線久久停在此人逃跑的去向一處,在犯案之后,他并未逃出京城,也不曾尋找董青正庇護。反倒是去了“迎春院”,這實在說不通,除非……
她神情一頓,疑惑的看向唐喬正問道:“董如兒可是被賣去了迎春院?”
唐喬正點了點頭,“的確如此,下官連夜派人去查訪,據當時買下董青正家宅院的人說,董家爹娘在臨死之前,其實是將如兒托付給了董二,也就是說在她被賣入青樓之前,曾與董二有過婚約。”
“后來董如兒與董二被發賣之后,董如兒心中怨恨董青正,以至于得勢之后的董青正幾次到迎春院為她贖身都遭到拒絕。最后,董青正沒辦法,索性仗勢著董家的勢將迎春樓盤了過來,并讓董如兒做了老鴇不必再做娼妓……”
如此也就說的通了,倘若當時的確有個僥幸逃生之人,那此人或許就是董二。一則是董青正為監工,他要是偷天換日,相對來說是較為容易的。二則,當時衙門并未將尸體一一驗明正身,倘若董青正在別院坍塌一事中動些手腳,借機讓董二假死遁逃,也不無可能。
許楚微微沉吟,按著唐喬正的說法,那董如兒性情應該是嫉惡如仇的。她因怨恨兄長,且又沒了可依靠之人,所以寧愿淪落風塵也不愿被董青正贖身。可是最后,她卻還是接手了迎春院……
一旁蕭清朗瞥見許楚陷入沉思,蹙眉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迎春院便是后來的百花館?”
他這么一說,倒是讓許楚錯愕一瞬。略作回想之后,她才啞然想起當初依干拜爾迪好像恰就是在這里被逮住的。只是他們之間,難道有什么關聯?
蕭清朗見許楚有些不解,便不急不緩的解釋道:“京城之中,一等風月場所,多以館、閣為雅稱。二等風月所,則以院或是樓為名。三等四等勾欄院,則以室、班做稱呼。”
“而迎春院,位置并不顯眼,且當初我們查使臣團被殺一案之時,親眼所見那里當真算不上高雅之地,所以它如何能自院隨意改為百花館?一般若是背后沒有足夠的勢力,那它在改名伊始,就會被京城中各個風月場一同排擠繼而無法經營下去。”
“可偏生,它不僅改了名,還在暗娼胡同里有了名號。”
唐喬正聞言,也跟著思索起來,“也許還有董家在撐腰?”
蕭清朗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說道:“且不說董家的勢力早已被連根拔除,便是說董家真有人斥巨資暗中扶持與它,那京城之中慣是會見風使舵的人難道就不會為了討好皇室而刁難與它?”
“況且,歷來風月場、賭場之地,背后都有不能放到明面之上的勢力操控。若只是一個早已在朝中沒有根基的董家,唐大人覺得四九城里會有多少勢力會買他的面子?”
“莫說一躍成為雅妓館了,只怕在其名聲剛起之時,就會被各方勢力分刮干凈了。”
京城之中,自古以來都是勢力最為復雜之地。各級官員,世家,官宦勢力盤枝錯節的存在,而他們往下的產業與親友之間,更是夾雜著各種利益與權勢。所以,那些暗中勢力也就產生了,不過說到底那些都是依附于官家且是見不得光的存在,所以朝廷倒沒有下狠手整治。
正常而言,只要不與衙門作對,不違背律法,甚至說不將惡斗放在明面上,衙門也多半不管。
當然,前提是不撞在三法司跟靖安王跟前……
也正是因為這些內情,現在看由改做百花館的迎春院,就讓人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了。就算說它背后沒有勢力,又有誰會相信呢?
許楚順著蕭清朗的思路深思,果然越發覺得此事怪異。
在錦州城的時候,有錦銀坊等場所的前車之鑒,再加上他們至今沒有查到那些被商隊攜帶入京的贓銀,去往何處。也就是說,縱然他們將那人所有的渠道切斷,可卻依舊不知幕后之人如何將運往京城的贓銀,神不知鬼不覺的洗白了。
忽然,她恍然的看向蕭清朗,低聲說道:“難道……難道那人在這里?”
蕭清朗對這個猜測不置可否,只是眸中乍現的冷光,卻說明他是認可許楚想法的。
就在二人久久無語之時,魏廣匆忙而歸。
追蹤了昨日整夜的他,此時神情當真算不上好。
“王爺。”魏廣上前行禮,而后說道,“屬下追蹤那人之時,發現他去了城西的一處宅院。那宅院暗中有人把守,所以屬下只能悄悄潛入,卻發現里面有一身著錦衣的中年男人……”
“屬下見那老頭對男人十分恭敬,應該就是王爺與許大人所追查之人。”他頓了頓,又有些懊惱的說道,“只可惜當時相距較遠,屬下沒能看到那人的相貌。”
“后來屬下暗中退出宅院,通知王府侍衛前去捉拿之時,卻只追到了那老者。至于先前的錦衣男人,卻不知所蹤了。”
蕭清朗眸色沉沉的看了魏廣一眼,良久之后才吩咐道:“將人交給暗衛,讓魏延無論用何手段,務必要將他的嘴撬開。”頓了頓,他又說道,“若有需要,可讓魏延在王陽明與蕭楊氏、蕭紅的牌位之上做些文章。再者,他本就是被棄的棋子,所以要攻破其心防,應該不算難事。”
楊氏是老英國公蕭榮雄夫人的陪嫁侍女,所以在其嫁給王陽明這個外族之人后,本該冠以夫姓的她,就被蕭榮雄賞了蕭姓。
估計也就是王陽明出身外族,對姓氏之時并不看重,所以縱然蕭榮雄賜其子女蕭姓,無法隨他姓王,他也不甚在意。甚至,為了妻子兒女的安危,不得已凈身入宮……
蕭清朗說完,就將昨夜所驗看的王陽明墓穴之中的骨骸的驗尸單遞給了魏廣,揮手讓他下去。
倒是許楚蹙眉問道:“這樣能行嗎?那蕭子航若是鐵了心的為母報仇,那讓魏延等人嚴刑審問會不會適得其反啊?”
蕭清朗看著許楚,意味深長道:“人心總是最難猜測的,被一心謀劃的主子作為棄子拋棄,誰知道那人心中是否會有怨懟。更何況,他這本該是光明的一生,如今卻過的縮頭縮尾……”他說著,就將目光投向了窗戶之上映照著的疏斜的樹枝暗影之上,瞇起眼輕聲嗤笑道,“要知道,當年如他一般出身的人,有不少已經去了奴籍成為先鋒將,被世人尊稱一聲小將軍……”
許楚聽了這話,眸光一亮,再看向蕭清朗的時候就不由感慨道:“這法子果然妙,就算那人再有恨意,也該是羨慕旁人光明正大光宗耀祖的生活的。”
其實這件事,最應該交由內廷審問。只是因為牽扯到了皇家之事,除了心腹之人,旁人他是信不過的。更何況,魏廣出身暗衛,最擅長以各種刑罰折磨人,就好比當初嘴硬的金福,就因受不住暗衛的手段而心理崩潰,繼而將一切和盤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