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趙屠戶幾人的確有聯系,而且分別盯著一名使臣。每一次,都會有人暗中給我們送信,然后就有人將使臣引出來,等回去的時候使臣必然是落單的。只可惜,中間終歸讓本該死的依干拜爾迪逃了去。”
“當初我其實是要對依干拜爾迪那畜生下手的,可是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錯,那玉門來的商人竟然跟他換了衣服。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不過也不礙防,左右我都聽出了那人就是害死當年救我的夫婦全家的罪魁禍首!”他的話里難掩恨意,就算人已經被他親手解決了,甚至算是死無全尸,可依舊難消他的心頭只恨。
蕭清朗跟許楚對視一眼漠然不語,有人能把使臣引出來,而且還不驚動在驛站守衛的侍衛。可見,他的出現是在人們意料之中的,甚至不會讓人覺得那是回事兒。
且還有章秀才的畫像,還有當初引出多里庫的穿夜明珠鞋子的人……
雖然這次來,無法一舉將那人揪出,可也算是有些收獲了。
蕭清朗待到莊松青供述完了,且也說不出當初給他傳信之人的消息后,才回首看向執筆記錄的書吏說道:“讓莊將軍畫押!”
一句莊將軍,使得莊松青的神情微微一怔,他沒想到事隔多年竟然還有人會這么叫他。而且,還是出自素來鐵面無私被人懼怕的蕭清朗。
這一聲將軍,何止是全了他的體面,更是給足了他敬重。或許,除了律令發條之外,這位讓宵小之徒心生駭然的王爺,多少也是贊同他的做法的。
他不是君子,無法做到在眼睜睜看著恩人一家因自己慘死后,還回去做自己的將軍,更無法在北疆求和之后,將那些仇恨翻篇。
就好像,那一家老小的死,成了他心頭的一道坎一般。
他收斂了面上的不甘,起身行了大禮,對蕭清朗叩拜道:“多謝王爺。只是我還有個不情之請,希望王爺能答應。”
“你說。”蕭清朗緩緩道。
“莫要讓我的身份,被趙少卿跟趙家夫人知道。這些年,我為報仇枉為人父枉為人父。而趙家老爺待他們極好,是我所不能及的,我不欲因我的事情,讓他們心生隔閡……”
蕭清朗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讓人瞧不出任何情緒來,過了良久他才頷首道:“本王答應你。”
莊松青松了一口氣,看了一眼屋里,接著說道:“另外,雅娘對我所做的事情,也并不清楚。當年我救下瀕死的她后,就常借著殺豬的由頭做遮掩為她取生血養命。至于多里庫的血跟亞里坤的人皮凍,我也并未給她吃,除了地窖里的一些,余下的都被送去了那些使臣最常去的饕餮樓后廚。”
因為他所煮的血豆腐口感素來好,加上那人皮凍相較于豬皮更加爽滑細膩,所以饕餮樓的師傅并未質疑他,直接就讓他送了一些去。
他這么做,大抵就是想要那些使臣自己吃了同胞的血肉。說到底,也是想要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有了莊松青的供述,再加上許楚當初驗尸所得的結果,所以接下來一行人直接奔善于杖刑的趙屠戶家中。
在他家中,衙役搜出了以鐵制成的板子。其大小寬度,竟然與衙門杖責所用的板子毫無相差,只是重了許多,若是按著一般杖責人的力道擊打,非死即傷。
“這是我殺豬時候,拍打逃竄的傷豬所用。”
他神情激動,連連揮動胳膊想要趕走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也就是這個時候,蕭清朗忽然眉頭一挑,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蕭清朗看了一眼勉強維持著淡定模樣的趙屠戶,緩緩說道:“的尸體上,恰有一枚極小的帶著某種奇怪紋路的銀鈴鐺,就是不知與你身上攜帶的鈴鐺是否相似……”
只一句話,就讓趙屠戶倏然愣怔在原地,神情也惶惶起來。而此時,許楚才順著蕭清朗的目光看到,那趙屠戶的脖頸上掛著一條十分干凈明亮的紅繩。而隨著他身體有所動作,隱約能聽到其中有銀鈴響動。
趙屠戶臉色驟變,良久之后,他終究在蕭清朗冷冽稟然帶著寒意的眸光中敗下陣來,頹然道:“我認罪。”
剛剛還神情激動五大三粗的男人,在敘述起自己與北疆的仇怨之時,也難免淚灑衣裳。
“當年我在玉門娶親后沒多久我家婆娘懷了身孕,可在她懷孕八個月的時候,北疆那群畜生就有開始攻打玉門鎮了,咱們大周男兒哪個是孬種,他們要打咱們只管迎戰就是了。當時,我家婆娘還跟她肚子里的娃說,他爹是保家衛國的英雄……”美好的回憶突然戛然而止,他的面容驟然猙獰,死死鉗著雙手,神色絕望而又癲狂,咬牙切齒道,“王爺,您身份尊貴,自然想不到我自戰場歸家后,看到滿室血污,我臨產的婆娘被人開場破肚,而已經成型的孩子也被人把脊梁骨一寸寸打斷,那是怎么樣的恨啊……”
他婆娘說他是保家衛國的英雄,他算什么英雄啊,連妻兒的性命都保不住。
“我就納悶了,怎么好端端已經收復的玉門鎮,還會被北疆蠻子如此霍霍!我沒能耐為她們找那些當官的要個說法,總不能眼看著那些北疆畜生在我眼皮子底下耀武揚威吧。”他森然慘笑凄厲道,“我本來是想把落單的乃比的脊梁骨一寸寸打斷的,只可惜他拽斷了我給我兒子準備的長命鎖……所以,我怎么能允許讓他再活一刻?”
此時,別說許楚,就連一直咋咋呼呼的寧蘇白都大氣不敢喘一下了。
他看得出,這個男人眼底里滔天的恨意。其實要是讓他碰上那種場面,只怕不瘋了就是好的了。又怎么可能忍這么多年,還守著那份恨意活著。
蕭清朗神色依舊自若,待看到他嘶吼的沒了力氣,才沉眸定定說道:“當年之事,本王自會深究,若真有大周人通敵殘害同胞,無論其身份如何,地位如何,本王必不會放過。”
只一句話,就讓趙屠戶憤怒的面容漸漸平靜下來。他目不轉睛的看著蕭清朗,終于啞著聲音說道:“當年,要不是有人做內應,北疆人根本不可能繞過守城軍進入玉門,更不可能毫無顧忌的屠殺百姓。只是,相較于瞬息萬變死傷無數的戰場而言,一個小小的偏遠村落,沒人會在意的。”
他緊握雙拳,繼續說道:“其實我殺烏圖克的時候,他已經像是吃了迷藥一樣毫無反抗能力了。加上當時有個黑衣人給我打掩護,所以我下手才那么順利。后來,他幫我出城后,我就將乃比那畜生尸體丟在一處偏僻的亂葬墳上。”
“因為一直懷疑大周回京的將士有人是北疆人的內應,所以我對突然出現黑衣人也十分懷疑。后來我給暗娼館送肉的時候,聽到廚娘說那天半夜燒火的時候,竟然發現一堆黑布在灶膛里。”
所謂的黑布,極有可能就是遮掩那人面容跟模樣的黑衣。也就是說,那人曾在暗娼館出現過,或許還在那里過了夜,而且還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跟驚愕。
蕭清朗臉色不改,冷靜的聽他將心中的疑惑講述出來。
或許是有了蕭清朗的承諾,又或者是早就看透了生死,所以他被衙役帶著離開的時候,并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怨懟情緒。
將趙屠戶收監之后,幾人就向了可能肢解烏圖克尸體的屠宰場而去。
此時早已被衙役看守起來的錢屠戶,并沒想著將罪行和盤托出。直到許楚在那宰殺黃牛的地方,尋到了被斧子砍過崩落的人骨碎片。他才不得不承認了罪行。
人骨與豬牛羊骨從本質上并無區別,只是在進化跟發育中,產生了諸多不同痕跡。而辨認人骨跟豬牛骨,也并非難事,只要精通驗尸之道,基本都能準確判斷出來。
這一點,不光是許楚,就是三法司幾名驗官也十分清楚。所以,幾人同時給出的結論,使得錢屠戶無法抵賴。
再加上之前二人的供述,使得蕭清朗掌握了更多線索,所以要詐錢屠戶的話算不上是難事。
至于他的殺人動機,與趙屠戶的緣由如出一轍。
接下來,就是孫屠戶。衙役并未給他任何辯駁的機會,直接搜查了他的住所,最后許楚發現他院子里曬著衣裳的曬衣繩竟然是一條極長極細的鐵絲。而那鐵絲上的衣服雖然有些發臭引得許多蒼蠅落在上面,可更多的蒼蠅卻是落在那鐵絲之上。
她略作遲疑,讓人將那曬衣繩解下。若是在前世,有多種辦法檢測這上面是否有血跡,而血跡是男是女,是人還是動物。最常見的,也是最簡單的,就有常見的有聯苯胺試驗、酚酞試驗、氨基比林試驗、魯米諾發光試驗、紫外線檢查的方法。只可惜,在古代各種儀器跟條件不發達的情形下,要想清楚的檢測出其上是否被過血跡,真是難上加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