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剛剛是死人在表演?可是那詭異的笑,還有瘮人琵琶聲,又作何解釋?
夜色深重,富麗堂皇的蓮花山莊內,涼風陣陣,帶來婆娑疏影跟山石嶙峋之下的料峭。而這份料峭,在許楚開口的霎那直逼衆人,讓在場之人脊背不由的都滲出一層冷汗。
難不成當真是鬧鬼了!一時之間,數雙眼睛齊齊投向那具屍體,目光不敢錯開一瞬。
然而蕭清朗卻依舊神情自若,在如月的燈火之下,面目未曾有絲毫驚慌詫異。他頓了頓,坦然的蹲身到許楚身邊說道:“先行驗屍,查看死者特徵,好確定屍體究竟是誰。餘下的,稍後再說。”
對於蕭清朗配合自己驗屍之事,許楚早已習以爲常,或許最初時候還會驚愕詫異。可後來一次次攜手查案,再到如今彼此交心,她一開始還會有的那些複雜心情,如今都漸漸平息下來。
她見蕭清朗伸手將魏廣所攜帶的燈盞接過來,而後緩緩放置到屍體一側以讓她看的更加清晰一些,當即會心一笑。
如月皎潔的燭火,對照著外面簌簌未歇的風雪,倒是驅散了幾分暗夜裡的恐懼。
許楚將視線看向屍體,眉眼專注,神情嚴肅,絲毫沒了剛剛一閃而過的笑意。她擡手,摘下素布手套,然後取了白色帕子裹在手指上在死者口中翻攪擦拭。
“死者口鼻之內,未有碳末菸灰痕跡,說明死者在起火的時候已經沒有呼吸了。”
就算死者因某種不可知的原因在火海中不動,可只要活著,就不可能不呼吸。一旦呼吸,就無法避免菸灰炭塵的吸入。就算她想要屏氣,可在火燒到身上的時候,疼痛也會迫使她有所動作,這一點就算是吸入迷藥之人也不可避免。
大抵,這也算是人的一種本能。
霎那間,水亭中再次之餘風聲,不光是花無病不相信,就連蕭明珠跟魏廣等人也有些懵了。
一路行來,他們早已對許楚驗屍之能心服口服。且都很相信她與自家王爺所說的,世間並無鬼怪,所謂鬼怪行兇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可眼下,人明明是死在他們面前的,怎得許楚驗屍的結論卻......
既然人不是被這無名之火燒死的,那定然是有旁的死因。既然有別的死因,又如此大費周章的佈局,兇手定有所圖。
一般而言,兇手殺人必然是爲了滿足他的某種需要,而這一需要就可將殺人動機分類。拋出激情衝動跟尋釁鬥毆殺人之外,無非是爲情爲仇爲財。而眼下看來,許楚覺得兇手爲仇的可能性極大。
否則若是爲情,連殺兩人,且是無蓮花山莊並不太大糾葛的人,實在不妥。再者,要是爲了情愛之事行兇,那兇手又何必多年在山莊裝神弄鬼?
至於爲財的動機,兇手從一開始就露出了要將山莊毀滅的想法,又怎會是爲財?要知道,這蓮花山莊價值不菲。且不說雕樑畫棟的高臺樓宇,只說這半山頭的地方就絕非萬兩銀子可買的。若是此處鬧鬼,且因鬧鬼傷了人命,那這地方的價值就會大打折扣,甚至無人問津了。
如此一排除,最可能的就是尋仇了。而且,連續兩宗命案,也可看出兇手煞費苦心要將人置於死地,且要時刻恐嚇著留在山莊裡的人。
許楚想到這裡,不禁皺眉,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至於如此執著。山莊中所留的人員複雜,除了金家的人之外,剩下的有客人跟各家女眷,還有一班子雜耍藝人跟一個戲班子。可是兇手將這些八桿子打不著的人都聚在一起,行如此血腥恐怖之事,到底是何緣由?
“無外眼角皺褶,無睫毛癥候現象,並非燒死特徵。”
在她補充的時候,除了蕭清朗之外的衆人不禁面面相覷,什麼眼角褶皺,什麼睫毛癥候,他們根本就聞所未聞。
顯然,許楚也發現自己所說的顯然讓人疑惑不解,索性她在起身帶口罩時候對著大家解釋道:“一般來說,若在火場中,因爲被煙霧刺激,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人往往會反射性的閉緊雙眼,所以在外眼角就會形成沒有被煙霧燻黑的“鵝爪狀”形狀,又稱爲外眼角皺褶。也正是如此,人的眼睛會出現僅僅眼睫毛尖端被燒焦的現象,這就是睫毛癥侯。”
“而這些現象,跟口鼻有灰燼的現象一起,是生前被燒死的特徵。而死活若被人投入火裡焚燒,則會因爲死者沒有生命跡象跟動作,而不會出現這些現象。”
許楚說著,就用鑷子輕輕點在她剛剛說過的部位,條理分明又幹淨利落的斷定此案中的死者是死後被燒燬的。她說完,就看向了蕭清朗,見他輕輕頷首,才鬆了一口氣。
蕭清朗臉色不變,只看著許楚將薄薄的泛著寒光的驗屍刀再度拿到手裡開始動作。
鋒利帶著寒意的刀刃切開了死者脖頸處,卻見口鼻、咽喉乃至整個氣管支氣管都沒有形成菸灰跟粘液混合形成黑色線粘痰,更未見水腫潰爛跟壞死的灼傷情況。
驗屍刀已經順著頸部跟胸前的肌肉向下,直到將肺部解剖出來,卻見那肺部也並未出現廣泛性充血、出血、氣腫或塌陷的情形。直到此時,她也就可以斷定了,死者當真並非被燒而死。
可是,到底還有什麼情況,會出現死後還有動作的情況?
她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略作思索,就將驗屍刀化向了死者的胃部。她下手的動作極快,未曾傷到絲毫大動脈,甚至連液體都不曾噴滲出多少來,倒是比大家想象中的要乾淨許多。
“胃裡只有一些茶水跟點心,並沒有旁的吃食。”而那茶水應該是謝娘出事後,她回屋裡在接手查問時候喝下的,至於點心......
“點心是晚宴時候,金家給表演中的謝娘、玉娘、隱娘三人特地準備的。”蕭清朗見她用鑷子取出一團還未消化完的殘渣,擡眸說道,“當時是有金漫山開口吩咐,金福親自安排下去的。”
也就是說,這點心也應該沒有問題?不過到底如此,還要等稍後讓楚大娘幫忙看看再做定論。
她的解剖並未停止,而是避開各處血管動脈將骨肉分離,直到隱約露出血肉中的森然白骨爲止。
之前她驗骨,基本都是煮屍,而今卻小心剝離血肉直接進行,雖然有些難度卻也是不得已的法子。畢竟,在此處,無論蕭清朗如何會忽悠,都不可能忽悠到假的宋德容開口允許她煮屍。
其實平時直接將血肉剝離骨頭也並非不可,只是難度極大,就算是現在她也只能挑選著有代表性的幾處關節跟口中牙槽等處查看。
隨著驗屍刀自左右鎖骨劃開,交叉過胸部後筆直切出個丫字形裂口,那屍體被皮肉掩蓋著的肋骨跟肌肉全部暴露出來。
“根據死者骨齡以及牙齒磨耗程度可以推測,死者年齡約爲三十五歲上下。體型纖細,發育良好,保養得當,可見生活富足。”
“牙齒磨耗也能將年齡推測到如此細緻的程度?”
蕭明珠不自覺的開口,不過她此番開口後,顯然也是問出了包括蕭清朗在內的幾人心中的疑問。
往日裡看驗屍單或是唱報,牙齒最多隻能推斷是孩童、少年或是老人。至於年齡,卻極少有人能推測出來。
並非他們不信任許楚,而是看她驗屍多了,早已習慣了她時時解釋跟教導。而她每每驗看時候,就算是說出的是他們聽不懂的言語詞句,依舊不能妨礙大家夥兒興致勃勃的心。
“人的牙齒隨年齡的增長而有規律地變化,且質硬不易腐敗,所以自然可以用來推測年齡。其實用牙齒推測年齡也是有規律的,首先可看萌芽、恆牙跟智齒。看死者處於那個年齡階段,比如六歲開始出恆牙,到十四歲纔會長全。又或者十八到二十歲纔會出智齒。其次,牙齒磨耗情況,通常按年齡區間將下頜切牙咬耗舉度分級,然後再推測年齡。接著還要考慮牙髓腔跟牙根鈣化情況。”許楚邊說,就邊將死者嘴上的縫隙撬開,示意蕭明珠跟蕭清朗看過來。她自然不管花無病等人是何表情,是否能明白或是聽進去,只將理論細細的說給跟前的倆人聽。隨著她的講解,以及手上鑷子指向口腔牙齒的各個地方,倆人果然也在心中算出了屍體的大致年齡。
許楚見蕭清朗跟蕭明珠明白過來,這才放棄了對死者口鼻處的驗看。而是直接將驗屍刀深入肌肉之中,直達白森森的關節白骨處,“關節膜處沒有損傷,推測死者生前並非常用體力做活之人。”
“手指關節可彎曲程度不同,左手手指的骨長比右手手指骨長要長半指甲蓋。”
蕭清朗見她勘驗到此處便沉默下來,於是開口說道:“若常年練習琵琶,常會造成左手比右手手指長,且長度會超過常人左右手不對稱的合理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