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炎則將人拉去西屋,自己鋪陳開賬冊子翻看,給春曉丟了本《欲挽春》的話本子,春曉一看書名就撇了嘴,滿書房就沒見四書五經這些個禮教正法的書籍,不是游記、雜記、話本子,便是翻開都覺辣眼睛的春丨宮圖攖。
春曉歪坐著翻開書,才看了兩頁,外頭福海便進來稟報:“爺,福泉回來了。”龔炎則立時起身,叫夕秋過來盯著春曉:“別讓你們姑娘睡過去。”夕秋莫名其妙,可還是乖順的應了。
一整天下來又是行車走馬,又是游園下水,春曉比往日要困倦的多,不一時就覺書頁上的字發花,一行作兩行,半閉著眼睛點頭,夕秋也困的兩眼通紅,見狀忙將茶水端過來,“姑娘,吃茶醒醒神。”
春曉一激靈,心想:世上萬物,果然人最嬌氣,冷不得熱不得渴不得困不得,更是病不得。她將茶碗接過來復放在桌上,道:“拿紙筆來,我練兩頁字。”
夕秋打著哈欠:“姑娘別弄筆墨了,天晚,仔細傷了眼睛。”說完想了想道:“不若奴婢給姑娘講講舊事,興許能提神。”
“什么舊事?”春曉站起身,在桌子跟前活動腿腳,隨口問道償。
夕秋左右望了望,見沒人,伸手扯了春曉的衣袖坐下,小聲道:“冬晴園姑娘還記著吧?”
春曉笑她故作神秘,“咱們不是才搬出來沒多少日子,怎會忘。”
夕秋道:“四太太還在府里時,就住的冬晴園,三爺四歲之前也住在那。后來四太太不在了,三爺被老太太接去明松堂住,六歲時,獨個捧著個小罐,拿著封條,將冬晴園的大門貼上了封條。直到兩年前修繕鳶露苑時,冬晴園才帶著整修了一回,不過還是沒人住,平日也沒安排個人看院子,如今又見破敗了。”
春曉果然精神了不少,感嘆道:“世事無常,只聽說四老爺英年早逝,未曾想四太太走的早,狠心撇下孩子。”但一想那孩子是龔炎則,春曉悻悻閉了嘴,那樣狠心腸的人,想來放在哪過的都不差。又想,既然是和母親一起住過的院子,為何要親自貼上封條,且以后的日子不管不問?怕觸景傷情,還是本就對生母沒印象?
夕秋搖搖頭,道:“不是,四太太并不是……”
“水塘的水放出去多少了?”門口傳來龔炎則的問詢,緊跟著簾子一掀,后頭跟進來的福海道:“冬日里動土本就吃力,天又晚了,先前只招到十來個工人,挖到亥時又到了一批工人,如今已經挖開四個豁口,估摸著天亮正好能露塘底。”
龔炎則點頭,進西屋就見夕秋匆匆站起身,春曉眼睛亮晶晶的望向自己,不由一笑:“今兒倒聽話。”又看了眼桌上的茶水,道:“少吃點茶,吃多了要落下睡不實的毛病。”
春曉卻道:“什么挖塘?”
龔炎則一臉疲色,揉著眉心道:“自然是紅灣閣的水塘,不然你以為呢?別說掉的是根兒簪子,就是塊磚,想要尋得到也頗費些力氣,何況你熬這一宿,還能熬幾宿。盡快找出來爺才省心。”
“大太太那頭就同意了?”春曉一想馮氏在聽人說起園子如何好時一副傲氣躍然的神態,便知也是滿意自己這個莊子的。不知龔炎則怎么與馮氏說的,就為了一根兒簪子挖損水塘。
龔炎則坐下來,前頭勸春曉少吃茶,他自己卻連吃涼茶都不介意,聞言嗤笑道:“她樂不得的,別說是挖她一個水塘,就是送整個莊子給爺,還要看爺給不給她機會收下。”
春曉看著龔炎則,忽地靈機一動,道:“就忙著找簪子,倒是有件事沒來得及與您說。”招手叫夕秋進屋,把從莊上帶回來的銀錢首飾捧出來。
夕秋取出來一一擺放到桌上,春曉挨個指著說是誰給的,最后道:“婢妾也不知何故,這幾位太太、奶奶只說求三爺大人大量,高抬貴手。”
“就這么些玩意兒就想讓爺高抬貴手?抬哪只?爺是這么容易糊弄的?”龔炎則拿起大馮氏送給春曉的碧玉鐲子,輕蔑的瞅兩眼丟回桌上,幸好沒碎,直把夕秋心疼的咽吐沫。
龔炎則叫福海進來:“天亮去庫里挑幾樣東西。”指了指桌上的首飾,“照比這些個,挑好的給她們送回去,都把臉伸過來了,爺不扇一巴掌對不起她們。”
春曉心想,也不知這些人怎么就得罪龔炎則了,總之以后這種事別沾她的手,她也懶的多說一句。
龔炎則睨了春曉一眼,似看出她在想什么,道:“以后看的上眼的就收,看不上眼的就給爺砸回去,也不去打聽打聽,敢跟爺的人面前掉臉色,爺輕饒過誰!”
春曉都服了男人這副坦坦蕩蕩的暴發戶姿態了。
龔炎則才坐下說了幾句話就又被福海喊走,臨走照舊囑咐別睡過去,等天亮尋到簪子盡可睡個天昏地暗。春曉就見桌上一碟子糕餅少了大半,再拎茶壺,涼茶也空了,想起夕秋講的龔炎則四歲父母皆無,心頭竟有些發酸,嘟囔了句:“賺那么多錢有什么用。”
“姑娘說什么?”夕秋起身將燭火挑亮一些,將桌上散落的東西收好。
春曉搖搖頭:“沒什么。”想了想,吩咐道:“取針線匣子來,總歸是沒的睡了,不如將腰帶上的珠子嵌滿。”
夕秋取了針線匣子,在邊上幫著挑線串珠子:“三爺生辰,一條腰帶看著禮薄了些,姑娘要不要再給裁一身衣裳,正好連這條腰帶配齊整了。”
春曉扭了扭發僵的脖子:“左右這一宿也要熬到天亮,你去找身三爺的衣裳來,我對比著裁一身。”
夕秋笑著應是,進里屋找了衣裳出來,又把裁腰帶用的整匹料子抱出來,春曉鋪展開,熟練的量好尺寸,也不用怎么細細描畫,兩三下便裁好出樣子,直把夕秋看的驚嘆連連。
春曉想,許是重生前做慣了這些,卻不知是為生活做的繡娘,還是為家人做慣了。再有那回記起大海和白日里發現自己有極好水性,兩件事相襯,如今已難以猜測自己重生前的境遇了。只針線上確實有悟性不假。
這一宿,夕秋陪著春曉裁衣縫紉,后來也熬過了睡勁兒,至外頭天亮,丫頭們紛紛起身,春曉叫她回去休息,夕秋眼見思嵐、思華都在,沒再堅持,退了出去。春曉則重新洗漱凈面,只等著龔炎則派人尋回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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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不曾想到的是,春曉這邊才有丫頭傳菜,馮氏就派了桂菊過來,將一只裝有西山莊子地契的錦盒送來,待桂菊離開,丫頭們頓時嘩然,看春曉的眼光敬畏、艷羨而復雜,就連思嵐放心春曉不會失寵的同時也不免酸酸的說:“未曾見三爺這樣寵過誰。”
春曉雖有心里準備,還是唬了一跳,暗暗驚嘆,果然每一步都在龔炎則預料之中,可見他心思縝密非常,并不是平庸之輩。春曉手指扣著錦盒,還在想,馮氏等眾到底如何得罪的龔炎則。
思嵐將錦盒收好,思瑤便要上菜,春曉頓了頓,問道:“三爺還沒回來嗎?”
思瑤忙道:“奴婢出去看看。”
思嵐以為春曉惦記簪子,因以往是極少聽見春曉問及三爺行蹤的,即便是用飯,也不會刻意等三爺回來一起,若非三爺有吩咐,她都是極快的用好,就縮進屋子或做針線或寫字讀書,比個未出閣的大家閨秀不差什么了。聞言就道:“姑娘且放寬心,簪子一準能尋回來。”
春曉愣了愣,隨即眨巴著眼睛低垂下去,點點頭。并不想與個丫頭解釋什么,且自己也有些別扭,不是不愿意與‘那色胚’一起用飯嗎?今兒倒上趕著問,但想龔炎則為了幫她尋回簪子在外冷風颼颼的忙了一宿,即便出于禮貌也該說句話的,便又坐直了身子,輕輕咳嗽了一聲道:“今兒灶上煨湯了嗎?做的什么。”
傳菜是思瑤做的,思嵐沒過問,聞言忙道:“最近天干寒冷,大多時候做的肉丸、雞、鴨、鵝配些青菜,姑娘的參湯三爺吩咐不用做了,昨兒錢婆子做了紅果雪梨蓮子排骨湯,潤膚滋補的效果極好,奴婢看姑娘吃的還合口,估摸著今兒還有,姑娘是有特別想吃的了?”
春曉抿了抿唇道:“湯晚點端上來,先在火上煨著吧。”
思嵐應了聲,扭身出去吩咐了。
不一時思瑤回來,春曉留意到她臉頰和手都凍的通紅,這也是只出去了一會兒,可見天氣寒冷,忙問:“三爺回來了嗎?”
不及思瑤說,只見她點頭的功夫,龔炎則從外頭走進來,身上穿的還是昨兒那身衣裳,頭上戴的氈帽,披著滾毛邊大氅,進來就道:“簪子尋來了,吃了飯別急著睡,消消食不遲。”說著走近,將簪子親自插到春曉發髻里。
春曉站起身,伸手摸了摸,并沒摘下來,龔炎則便笑了,道:“這些日子太忙,騰不出空來弄小玩意,玉倒是選好了幾塊出來,等明兒你與爺一起去鋪子看看,看好了就將小葉釘鑲上去,也省的你上竄下跳,丟哪里都說不清。”
春曉癟了癟嘴,沒反駁,倒是主動伸手侍候龔炎則脫大氅,等龔炎則凈面洗手后還親自遞了毛巾過去,龔炎則伸手有一瞬的遲疑,奇怪的看了眼她才接下,慢慢擦了臉,又見春曉親自挑了點兒面膏,龔炎則忍不住嘴角勾了笑,將臉挨過去,等著春曉的小手給他勻臉。
春曉臉上滾燙,深吸一口氣,才惦著腳將面膏抹到他臉上,便不再管,扭身就出去了。
即便這樣,龔炎則已喜不自勝,他摸透春曉是個別扭又易羞惱的性子,也沒非得迫她勻臉,自己對著鏡子抹了兩把,緊著跟出屋去,就見春曉在炕邊立著,等他來坐了,在他對面坐下。
龔炎則本累了一宿,胃里不是很舒服,但見春曉等他吃飯,心里高興,慢慢也用了兩碗。這時春曉叫思瑤把湯端上來,先給他盛了一碗,低頭一看,竟是果品甜湯,他是自來不愛甜食的,卻難得聽春曉道:“您喝點湯水,也好暖暖胃。”
在一旁侍候的思嵐忙要開口,卻見龔三爺將碗底一兜,兩三口喝盡。
春曉以為他愛喝,忙叫思瑤再上一碗,龔炎則也未推拒,倒是神色舒展,愉悅之情躍然溢出,看的思嵐暗暗稱奇。
用罷飯,龔炎則拉著春曉的手在屋子里轉了幾圈,后兩人在開半扇的窗子前立了會兒,春曉趁機將馮氏送地契的事說了,忍不住道:“本是一家子骨肉,大太太這般行事,倒叫人不好應承了。”這事顯的龔炎則薄情寡義,紈绔貪色。為了一個上不得臺盤子的小妾迫的長輩出讓莊子,不明內情的人知道,那是好說不好聽。
卻聽龔炎則不以為然道:“沒什么不好應承的,半個大周朝都知道我龔三兒養著太師府,莫說她送的不值一提的小莊子,即便送的再貴重些,又有誰敢說是爺貪她的便宜?若說是爺霸占了她的,那就更不用聽了。”說到這,他伸手捏了捏春曉的下巴,笑道:“你是個福星,昨兒晚上竟讓爺挖出個泉眼,等爺把莊子擴建好了,只說是獻給老太太養生避暑的,你說還會有人亂嚼舌根?”
春曉愣住,沖口而出:“若是沒能挖出泉眼呢?”
“沒有泉眼還有梅林,沒有梅林還有風水,總歸是爺孝心可表。”龔炎則說說笑笑,大拇指摩挲著春曉的兩片嫩唇,低笑著道:“你擔心爺?乖了,有爺在,你只管放寬心。”
果真是無奸不商!
春曉暗暗感嘆著,這么看來,十個馮氏疊一塊怕也不是‘奸商’的對手,且她也放了心,挖水塘尋簪子的事終是掩蓋過去了。
……
春曉放心的還是早了些,沒兩日,太師府已經傳遍龔三爺盛寵春曉到什么地步,只為一根簪子便將水塘挖干,只為一片梅林,大太太不得不割愛。一切都按照春曉擔心的那樣宣揚開來。
龔炎則聞聽自不會去解釋什么,春曉卻因膩煩,外加天氣寒冷,更不大愿意出屋子了。
這日下晌寰兒來看她,一進來便笑著調侃:“快讓我瞧瞧是個什么樣貴重的簪子,如何就勞駕三爺為你霸來長輩一個莊子。”
明知是玩笑,春曉卻難笑的出來,苦哈哈道:“你快坐,我給表姑娘倒茶,敬您。表姑娘可千萬別提這事兒了,本沒什么,如今倒傳的四不像了。”
“我聽著卻是風涼話,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還來不及呢。就算嬌寵趙姨娘那兩年,也未曾有過這樣的事。”寰兒并未在意,笑著端茶吃了口,只放茶碗時見春曉苦著臉無奈嘆氣,才正了容色,道:“怎么?真個不是這樣?”
春曉搖搖頭,又點點頭,道:“是也不是。”便將龔炎則挖出泉眼,擴建好欲獻給老夫人表孝心的事說了,這是其一。重點是馮氏主動討好送的莊子地契來。
寰兒聽完沉思片刻:“不瞞你說,我姑父在錢財上是個疏心大意的,這么些年又是吃穿在公中,自家的幾樣營生或好或壞都影響不大,大房卻不一樣,我聽姑姑說過,大太太娘家的買賣但凡賺錢的都是三爺在扶持,三爺動動手指頭,大房都要天翻地覆。前段日子你去江南,府里卻傳你被賣了。”說這句時,寰兒聲音壓的極低,見春曉瞪大眼睛,忙道:“那天見你抱舟五爺外甥的稀罕勁兒,就知道那些人是自打嘴巴,根本沒有被賣這回事,不然就以三爺的脾性,不見得非要將你找回來,只抓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人嚴厲懲戒便罷了,哪里還會與你游山玩水的回來?”
寰兒歇了口氣,端起茶來潤潤喉,又道:“不過當時府里你的傳聞就有大太太的影子,說的有鼻子有眼,提到你的丫頭綠珠曾向大太太求救,結果大太太因要訓斥姨娘,沒趕上救下你,才讓你被周姨娘賣了,自然這些都是傳聞。可若不是這樣,三爺為何在那時候對馮家生意打壓,便不知什么隱情了。”
春曉確實吃驚,只知周氏挑釁男主人的權威而死,卻不曾想到還有馮氏也牽連之中,撇開那些怒發沖冠為紅顏的傳言,只說龔炎則,由此便看出,真正是個手段雷厲,善惡報應都要立竿見影的人。
寰兒眼見春曉表情不似作假,更信了府里那些日子是不實傳聞,如今她又覺得與春曉投緣,同仇敵愾道:“你可不能任這種事傳來傳去的不管,從來都是有一回就有第二回,上一回的傳聞不說了,那時你不在府里,想管也鞭長莫及,如今可不能再放任了,查出哪個嘴巴毒,狠狠的治住了,也叫府里的人見識你的手段,再不敢拿你耍樂。”
寰兒沒說這番話前,春曉確實是放任不管的的態度,但此時卻想起一個人,綠曼。在春曉被賣的那段時間,綠曼主持鳶露苑事務,卻并沒想過要維護三爺妾侍的青白。若說通房丫頭不值得上心,那么此時的龔三爺呢,被人說風流無德,綠曼怎么還無動于衷?
春曉思索著點頭:“就怕查到誰身上都不高興,惹的鳶露苑雞飛狗跳,那就不好收場了。”
寰兒卻是溫溫柔柔的說了句頗為痞氣的話:“有權不用王八蛋,你等著三爺娶正頭奶奶,你還想這么不管不顧的行事是萬無可能了。”
話糙理不糙,春曉反而引寰兒為真正相交之人,握住寰兒的手道:“多謝姑娘提點我。”這話把寰兒弄紅了臉。
……
中午龔炎則回來就見廊子里跪著一排小丫頭,其中還有朝陽。
“你這是……”思華舉簾子,龔炎則進去便問,他是覺得春曉軟綿的性子,能叫一排人跪在前頭定是受了大委屈了,忙走過去坐到身邊。
春曉道:“沒什么,丫頭們明明知道我在意那根簪子,偏偏隨手放錯了地方,到現在也沒尋見,我倒要看看,誰這么大膽,都摸到屋里來了。”
龔炎則一聽是抓小偷,伸手拉開些她的衣裳領子,但見前兩日鑲嵌好的小葉釘玉佩就掛在脖子上,徹底放下心來,道:“找不到就算了,這樣東西在就好。”
“小賊不抓養成肥盜的事也不是沒有,您只管放心,婢妾心里有數。”
龔炎則便不再過問,叫丫頭傳菜,兩人一同用午膳,隨后他外出辦事。
春曉聽了寰兒的話,下心思要震懾住內院,連同綠曼在內,不把小賊揪出來誓不罷休,丫頭們一個個噤若寒蟬,生怕惹禍上身,冷風中跪在回廊,凍得腿都不似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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