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來,任憑你人頭打成狗頭,老祖只做那供桌上的老祖,淡淡看著,從不開腔,甚至連太爺都認為,即便龐府被皇帝抄家,老祖也能從容淡然的離開這富貴窩。
老祖不單單是神醫,還是神,活了二百多年的神。
府里的人都仰望他,敬畏他,卻也神話了他,正如章氏的想法,供桌上供的雕塑神像,哪里會真的開腔呢?
可偏偏今日發話了,且是雷霆之怒!
胡媽媽也是四十年來對府里的事只問不參與,秉持著老祖的一貫態度,這會兒卻帶著個小丫頭往章氏的院子來,小丫頭端著托盤,托盤里是一根綴著珍珠瑪瑙穗子的戒尺。這東西許多人不曾見過,只府里有年紀有資歷的老奴才見過,再就是太爺、太夫人見過,這一路走過去,許多奴仆見了都好奇,三三倆倆的互相問。
章氏正躺在榻上想方才被春曉和龐白轄制住的事兒,越想越有氣,堂堂嫡母竟然被個庶子和庶子帶來的野丫頭逼的說不上話,傳出去她還有什么臉面威嚴?
等這兩個人回來,定要狠狠懲治,一個孝道就能壓垮他們的脊梁骨償。
她這樣想著,卻是胡媽媽先一步到了,章氏一聽小丫頭稟告,愣了下,隨即起身,張羅著小丫頭給她看看妝容合不合適,就聽外間有個小丫頭脆生生道:“章氏出來,老祖有罰!”
章氏正撫弄腰帶,一聽這話就懵了,隨即冷汗就下來了,慌慌張張的往外來,但見胡媽媽在一旁立著,那說話的小丫頭手里端著托盤,見了她道:“章氏跪下受罰!”
“受什么罰?……”才這樣說完,胡氏點了兩個婆子,“按倒,老祖發話,您還是第一個敢反問的,可想并沒把老祖放在眼里,連老祖都能這樣輕視,平時有多跋扈就不必說了。”
兩個婆子都是章氏院子里侍候的,聽見吩咐并沒動作,而是都去看章氏。
章氏不待說話,胡媽媽冷笑,朝院子里揚聲道:“你兩個進來按倒章氏!”說的是院子里正探頭張望的兩個婆子,那兩個一聽轉身就跑,誰想沾這樣的事上身?她們都在章氏手底下討生活,哪里能去按倒章氏,以后還要不要混了?
胡媽媽明知會如此,可還是覺得寒心,這整個龐府都是老祖打下的家業,沒有老祖這個神醫在,他們這些人都在哪享用榮華富貴?當即接過小丫頭手里的托盤,道:“你去夫人院子里借人,夫人不借就去太夫人那里,太夫人若是也有遲疑,你且回來回復我。”
章氏嚇了一跳,忙讓人攔住小丫頭,小丫頭卻是會拳腳功夫的,左躲右閃,沒讓人碰一片衣角就出了這里,到了外頭直奔夫人院子去,有婆子在后面攆著、攔著,可熱鬧了,路上多少人打聽怎么回事。
到了夫人那里,夫人卻是沒在府上,小丫頭點了兩個人,并說明要去懲治章氏,那兩個人就遲疑了,小丫頭二話不說就往太夫人院子去,把那兩個人弄得愣住,回過神來便知惹禍了,忙派人去外頭請示老爺,夫人不在家,老爺卻是在書房。
等大老爺趕過來,小丫頭已經在太夫人院子了,太夫人正與在她這里小住的娘家孫女、曾孫女說笑,但聽到這樣一件事,立時收了笑站起身,并沒有打發婆子跟小丫頭走,而是帶著人親自去章氏院子。
路上與長孫碰見,長孫勸她回去,他派人去兒媳婦那里即可,太夫人冰冷的看了眼長孫,只說了句,“蠢材!”便撇開兒子朝前去了。
驚動了太夫人,很快前院的太爺和幾位老爺都得了信兒,不得了,一時間全府都動了。
太夫人九十多歲高齡,風燭殘年卻眼神矍鑠,到了章氏那里,章氏已經嚇的兩股打顫,她萬萬沒想到會成了這樣的局面!
太夫人也不坐,只在旁邊站著,卻是站不穩要兩個丫頭扶著,大老爺請她上座,她道:“老祖請家法,戒尺在,便是老祖親臨,哪里有我坐的地方?”
大老爺不敢再說話,也恭恭敬敬的立在下手。
章氏撲通跪在地上,哭道:“老祖發話,就是打死孫媳,孫媳也無話可說,只請太夫人垂憐,替孫媳問一句,到底哪里做錯了,要老祖為我動氣。”
往日總是笑呵呵的太夫人此時卻肅著臉,如同陳年的棺材,讓人發瘮,居高臨下的盯著章氏,陰沉道:“我也想知道,你憑什么讓五十多年不曾操心的老祖親自發話!”
這話如同巨山一樣壓頂而來,一下把章氏壓的透不過氣,心頭驚懼過甚,身子抖若篩糠,再說不出一言半語。
大老爺也終于明白嚴重性了,是啊,老祖五十多年‘形同虛設’,他突然開腔更像是毀天滅地的災難來臨。
章氏跪在地上,胡氏見沒人再說話,才要施家法,就聽門外腳步聲交疊匆忙,回頭就見太爺及幾位老爺、夫人都往這邊來,見到胡媽媽,老太爺先問道:“胡媽媽,老祖有何吩咐?”
胡媽媽忙給太爺請安,道:“老祖吩咐老奴懲治大太太,不需旁人動手,太爺請上座。”
太爺點點頭,盯著章氏的目光恨不得從來沒見過章氏這個人,章氏此時真是怕了,所有長輩都在,每個人的目光都是厭棄冰冷,仿佛她是一塊污點,只有除掉了她才會舒心。
章氏緊緊把頭抵在地上,感受著滿是惡意和惡念,心里想的是今兒就算不丟掉性命也再難立足了,得了所有長輩的厭惡,她這個大太太從今以后不如奴仆,奴仆還有主子做靠山,她有誰?
又想在京城太醫院做事的丈夫,只怕知道這件事第一個饒不了她!一時涼透,恨不得時光倒流,沒去招惹龐白。
她不認為是招惹春曉惹的禍事,而是龐白去見老祖胡說,老祖護著他才要懲罰自己。
這時就聽胡媽媽道:“老祖說了,章氏張揚跋扈,猖狂專橫,不分青紅皂白辱打貴客,正如那貴客所言,章氏給整個家族抹黑,玷污了百年慈善世家的清譽,本想休去此女,但因生兒育女,總要給兒女留臉面,命老奴持戒尺懲戒,若有下回,連同兒女一起攆出去。”
跟著幾位老爺來的還有章氏兒子十二爺,十二爺此時嚇的臉都白了,撲通跪在母親身邊,想為母親求情,卻知道沒有他說話的份,只能抿住唇搗頭磕地。
那一聲聲把章氏的心都要磕碎了,然而滿堂長輩沒一個叫起的。
這時胡媽媽手里舉起戒尺,喝道:“章氏抬頭!”
章氏抖著身子堪堪把臉抬起,‘啪’的一聲戒尺拍在了嘴上,章氏只覺得眼前一黑,隨即嘴里就涌出了鐵銹味兒,忍不住開口,連同血水吐出半口牙來。
半個腦子都是木的,眼睛也看不清東西,耳朵轟鳴不止。
旁邊十二爺見狀當即哭出聲來,喊著:“母親,母親你怎么樣了?……”
胡氏收起戒尺,道:“此章氏為例,但請諸位引以為戒,莫做陷家族不仁不義之舉。”說罷領著小丫頭離開。
太爺、太夫人領著一眾兒孫送胡媽媽,等胡媽媽出了垂花門。
這些人又返身回來,把方才的事打聽清楚,先把那些目無老祖的奴才扯出去賣了,再說起龐白和春曉,只眾人拿不準老祖此番是重視龐白做給全府看的,還是重視龐白領回來的丫頭,當時胡媽媽打章氏時提到了貴客。
這位貴客到底有多貴?太爺立時讓人去查。
而此時,春曉與龐白還不知道發生了這樣一件大事,仍在涼亭里喂魚閑聊,龐白看來是閑聊,春曉卻是有目的的問。
龐白看著春曉逗弄黑天鵝,隨意道:“老祖一輩子不曾娶妻納妾,過繼了龐氏一個庶子做繼子,就是太爺,太爺又不曾納妾,與太夫人只育有一個兒子,如今祖父已經不在了,祖母也臥床多年,家里一直是大老爺與大夫人管家。”
“既然老祖看重你,你怎么去做官而沒做接丨班人呢?”春曉丟了一把魚食,扭頭問龐白。
龐白溫潤淺笑:“那你要先猜猜老祖為何重視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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