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曉立時明白自己上當了!轉身就要往外沖,可哪里還出的去?不過是扭頭的功夫,就被人敲暈了,眼前發黑之際,她似乎看到養娘許氏……。
春曉暈厥后,并不知道周氏還在演戲,屋里桌椅被推倒,周氏自己拿著一把刀,直直的朝著肩膀刺去,就聽一聲痛叫,周氏的身子歪在椅子上,臉疼的煞白,卻詭異的彎起一側嘴角,看了許氏一眼,許氏眼圈通紅,隨即大叫:“奶奶,你怎么了奶奶!不得了了,救命啊!……快請郎中來!償”
此番請的是孔郎中,并非周氏的表哥,就見養娘剝掉周氏一側衣裳,露出雪白的膀子,上面的刀傷鮮血淋漓,養娘將塊帕子蓋在周氏臉上,孔郎中說一聲得罪了,才探身細細查看傷口,發現刺的不深,而后開了湯藥與外用藥膏攖。
“敢問姨奶奶的傷是怎么來的?”孔郎中收拾了藥箱隨口問道。
養娘道:“孔郎中不是外人,老婆子才說,一個通房丫頭仗著如今得寵嬌縱跋扈的失手將姨奶奶傷了,如今看著傷口是無大礙,就是不知會不會留疤。”
孔郎中道:“這段時間別碰辛辣的東西,不會留疤。”說罷就去了。
因龔三爺風流成名,寵溺的女人今兒說是東柳巷的陳姑娘,明兒興許就是凝香樓的李姑娘,何況三爺院里的女人,雖知道有個俞姑娘得寵,但那位紅綾姑娘也因有孕請得孔郎中奔波幾回,誰分的清到底哪個寵的敢動手傷姨娘!是以孔郎中只暗暗感慨艷福不是那么好享的,便沒再多想。
送走孔郎中,養娘左右觀望了一番才縮回屋去,見周氏撐著身子要起來,忙過去扶住,周氏緊張的問:“怎么樣?”
養娘自然知道她問的不是孔郎中,而是春曉,沉著臉道:“我辦事哪回不是穩妥的,奶奶只管放心,春曉那個小蹄子這會兒怕是要出城了。”見周氏放心的吐出一口氣,又苦勸道:“奶奶還是與姓孫的斷了吧,如此擔驚受怕圖的什么?”
周氏卻慢慢仰躺下去,緊緊閉了眼道:“連三爺的寵妾都賣了,才說要罷手,不是晚了嗎?”
許氏氣的怔住,想了好半晌,明白周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由心灰意冷,迷茫起來。
再說綠珠眼見不妙,心里記著春曉的囑咐,忙忙朝大房疾步而去,大房大太太正在由姨娘侍候用飯,庶子龔炎檢的生母趙氏,小心翼翼的用公箸夾了蝦餃放在大太太跟前的食碟里,小聲笑著道:“今兒的蝦餃做的粉嫩可人,太太嘗嘗看。”
馮氏膝下一子一女,長女落地時隔十五年才又得次子,這期間因肚子始終沒有動靜,老夫人做主為大老爺添了三房姨太太,這三個女人似故意來擠兌馮氏的,一年一個,連續三年分別生下庶女端羅與端妍,庶長子龔炎檢,庶女也就罷了,陪送一副妝奩嫁人便了,只庶長子不好對待,嫡庶僅相差十二歲,且庶子極得老爺看重,成了馮氏的眼中釘。
是以馮氏對待趙氏,多年打壓,將趙氏踩的死死的,四十幾歲的年紀,還要每日來立規矩。
馮氏掃了眼趙氏奴顏婢膝的嘴臉,心內不屑,面上卻擺著太太的款,淡淡的嗯了聲。
藍玲這時進來,附耳道:“春曉院子里的綠珠過來了,有話說。”
馮氏心想:往日都是我去巴結討好龔炎則這個小輩,被趙氏幾個姨娘看了許多笑話去,今日他的小妾反倒來求我,我怎么也要拿捏一番。于是便道:“沒看我正用飯呢么,又不是什么急事,讓她等著。”
藍玲瞥見趙氏三個都似有若無的盯著馮氏看,就知道馮氏是故意的,沒法子,她又不能拆自己主子的臺,只得退出去安慰綠珠別著急,又讓綠珠進了耳房吃茶。
綠珠哪還有心思吃茶?心里只想著,這回的差事辦妥當了,必然會受到春曉信重,以后也不用躲在暖閣里繡花裁布,連三爺的面都難見到。
哪里想馮氏細嚼慢咽,好胃口的又添了半盅湯,等飯菜撤桌,足有一刻鐘,然而此時誰也沒料到,耽誤的這一刻鐘對于春曉來說意味著被賣。
話說春曉暈過去,當即被養娘連夜尋來的牙婆綁走,出了春曉夢寐以求想要離開的太師府,一路順利通過城門,坐上去往江蘇省的客船,不論是行船還是乘馬車,春曉一直是渾渾噩噩,牙婆為了讓她安靜的聽從擺弄,每日都會灌兩次藥給她,幾乎是這一刻看的是夕陽,下一刻清醒時看到的是日出,也不知多少時日,牙婆終于帶她進入一所兩進的宅子便不再繼續趕路,春曉這才確定是落腳了。
只不知是太緊繃突然放松,還是緊繃到掙斷了弦,春曉沒用灌藥就睡死了過去,而后飄飄忽忽的自身體里脫出,她俯瞰著床榻上躺在的肉丨身,先是大吃一驚,忙忙想要撲回去,卻似什么東西阻隔,難以歸位。就在她急的撓頭之際,綁她來的牙婆陪著一個女人進屋。
那女人四十幾歲年紀,團團臉,臉上勻的厚重的脂粉,眉毛描的細細彎彎,只一雙杏子眼兒能看出年輕時也有些風韻,就見她穿著銀紅撒花織金緞子對襟襖兒,鸚哥綠的棉綾裙兒,唇鼻用一把粉彩繪春花秋月團扇擋住,扭著豐腴的身段近前來,只看了榻上春曉一眼,就驚的瞪圓了眼睛,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仔仔細細將人端詳個遍,又伸手摸了摸手腕,不由嘖嘖驚艷:“這回的貨色不一般,價錢我隨你開,這妮子我要了。”
牙婆雖是買賣人,但也爽快,從她果決的將春曉一路不歇腳的擄到江蘇來就能看出一二,這時她盯著買家報價:“三千兩,少一分不賣。”
“呦,就算是國色天香的人兒,也不至于……”不待她說完,就聽牙婆打斷道:“三千兩,包括一路吃穿用度,還有我擔的風險。若不是覺得麗姨你辦事爽快,我也不會頭一個想到送你這里來,也不想想,出了華扶縣,往州府里送,就她這個模樣遠不止三千兩,麗姨你門兒清,若手頭拮據實在拿不出這許多,我倒是可以寬限幾日給你籌錢,但要抹價是萬萬不成的。”
被稱做麗姨的女子乃是這所兩進宅子的主人,也是麗星閣的老丨鴇,三千兩與她來說確實高了些,但也不至于拿不出來。想著閣里沒一個拿的出手的姑娘,生意一直受其他同行擠兌,為出這口惡氣,更為麗星閣的將來,她一咬牙一跺腳,答應了下來。
做人口丨買賣的都有自己的手段門路,牙婆拿出一張名字叫做鄒氏十四歲女孩兒的戶籍證明來,寫了賣身契,麗姨拿出朱砂,捏著春曉的手按了手印,后又悄聲問牙婆春曉的底細,這些事牙婆有必要說一說,便說春曉是太師府里的通房,正頭奶奶容不下,趁主子爺不在家,緊著發賣了。
麗姨聞言微微挑眉,調侃牙婆:“怪不得你要跋山涉水將美人兒送來江蘇,連太師府的墻角都敢挖,你也是撈錢不要命了。”
牙婆輕蔑一笑,也不言語,但顯見是不在意的。
牙婆得了錢即刻動身離開,聽她話里的意思是這幾年都不會再去京城了,春曉的魂魄跟著牙婆一路飄過去,到了院門,她本想跟著出去看看,不想院門嘭的關上,那上面的八卦鏡一閃,春曉的魂魄便如被鞭子抽打,撕裂般劇痛的摔了回去。
春曉揉著胳膊爬起來,再看那八卦鏡就有些膽怯,后退著跑開了。
麗姨吩咐個小丫頭來叫醒春曉,卻不管怎么叫也昏迷不醒,心里咯噔一下,害怕是個無用的‘睡美人’,忙叫人去請郎中,郎中來了給春曉號脈,只說一切正常,昏迷的主要原因是太疲乏了,屋里燃些醒腦的香,人睡足了自然就醒了。
麗娘放下心來,送走郎中,讓小丫頭在香爐里放了薄荷片,又將鳥籠拿到窗檐下,時不時的能聽見鳥叫。轉眼傍晚開館,麗星閣的姑娘打扮停當,開門迎客,漸漸笑聲起,吹拉彈唱也鼓弄起來,大紅燈籠的光暈里,幾處隔斷的小院子各有各的熱鬧。
春曉飄著魂兒,東屋看過看西屋,心里想著:這樣也好,若是沒有靈魂出竅這回事,冷不丁醒來,身處這么個所在,還不知驚慌成什么樣。同時嘆氣,真個歸位了,她要如何面對如此污穢的風月場。
說這里污穢不假,麗姨的這所麗星閣統共四個隔開的小院子,最里面有一所三層高的木質閣樓,麗星閣的名字由此而來,但麗星閣真算不上高雅。華扶縣是有名的煙花地,就如她這種不大不小的私丨寮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再加上許對門戶人家和幾處極奢華的大場子,生意著實不好做。
春曉以前沒見識過,待見識過后,給她留下的印象就是污穢骯臟的,男子尋歡作樂,女子曲意奉承,所謂皮丨肉生意,直叫人看的惡心。
此時,她倒祈禱自己別被吸回肉丨身才好。
不說春曉在麗星閣拽著魂兒東游西蕩,只說龔炎則在十天后處理好輝州生意,快馬加鞭的回瀝鎮,這一次外出不知為什么,龔炎則總覺得似有事情未處理,讓他總是精神恍恍、睡不踏實。待回了太師府,先在書房洗漱更衣,又有許多管事的等著請示事務,他便一直在書房忙碌,福泉、福海兩個顧不上回家瞅一眼,一直陪在書房。
“什么時辰了?”龔炎則揉了揉太陽穴,起身走去一邊凈手。
福海忙托了干凈毛巾侍候,回道:“三更鼓敲了,爺休息吧,這些事情一時也處置不完,不若明天再做,再說,您回來也沒空到院里看看,姨奶奶與兩位姑娘只怕都望眼欲穿呢。”
龔炎則直了腰,邊擦了手道:“別人爺還信幾分,春曉卻是個沒良心的。”
福海笑著正要說什么,忽就聽門口腳步聲錯亂,似急促的奔了進來,他才要看是誰,就見簾子一挑,福泉面帶惶恐的進來,氣喘吁吁道:“三爺……”本是急著來的,話到嘴邊卻卡住。
福泉不比福海,歷來沉穩,見他慌張,龔炎則轉回身道:“有話就說,什么時候你也學的毛毛躁躁的。”
福泉深吸一口氣才道:“方才小的回家換衣裳,問小的娘三爺走這些日子府里可有什么事,小的娘說……俞姑娘被姨奶奶賣了。”
“嗯?”龔炎則明顯一愣。
福海不信,搶話道:“胡說什么,方才姑娘和姨奶奶都送了湯羹來,說什么被賣了。”說著也頓住,仔細想了想,那湯羹只說姑娘送來的,倒沒細說是哪個姑娘。
福海還在皺眉,龔炎則已經大踏步往外去了,福海這才回神,與福泉對視一眼,而后驚的冷汗往外冒,倆人急忙去追龔炎則。幾人也不從后邊園子繞路,福泉過去將直通下院那扇上了鎖的門打開,三人腳步匆匆的撲了進去,眼前卻是蕭條模樣,廊院布滿塵土,正房檐下也未曾點上燈籠。只有旁邊的偏廂里還燃著一點光亮。
龔炎則瞥了眼就推開了正房的門,一股子冷氣撲面而來,福海將挑著的紗燈投進去,只見屋里擺設不變,長案上擺著大花瓶里卻插著殘花枯枝,不由心底升起涼意,再扭頭,就見三爺揚手撩開了東屋的簾子,炕上收整的干凈,也冷清的慎人。
龔炎則立在那里怔了好半晌,忽地身子晃了晃,被福泉及時攙扶住。緩了緩,他抽回手臂,轉身朝亮燈的西廂房去,福泉兩個嚇的心跳都要停了,一步不錯的緊跟著。
西廂房里的人似也聽到了動靜,正開門查探,與龔炎則臉對臉的碰上,龔炎則并未認出是誰,女子的臉頰卻已經紅了,就聽她溫溫柔柔道:“三爺回來了,奴婢是綠珠。”
“這里怎么只有你?你家姑娘呢?院子里的人呢?”龔炎則哪管她嬌羞什么,只沉著嗓子急問,也是廂房這邊一點光亮讓他心底隱隱有絲期望,期望春曉許是挪了院子,或是帶人回她舅舅家去了。
綠珠聞言眼里含了淚,讓開身子道:“外頭冷,三爺先進來,奴婢好與三爺說。”
原來春曉被賣,一晃過了六七日,府里也沒個人為春曉做主,就似這件事無足輕重,不值得理會一樣,周氏以整頓內務為由,將孫、錢打發回洗衣房,下院里才采買回來的丫頭也都打散派遣各處,侍候春曉的幾個貼身丫頭也為粗使,留在周氏院子里做灑掃,只她一個,因得了先機,求到大太太頭上,由大太太說情,與個看門的婆子一起留在了下院。
龔炎則最不耐煩女人流淚,還是這種時候,不由厲聲道:“大晚上的哭什么喪,爺問你什么答什么,爺是叫你哭的么!”
綠珠嚇的一縮,本就穿著單衣立在門口,這會兒牙齒都跟著打顫,見龔炎則眉頭擰的深刻,忙結結巴巴將那日的事說了,只她想的明白,如今春曉不知弄到哪去了,又時隔這么些日子,就算三爺有心尋回,天地茫茫,也只能余留遺憾罷了。又何必為著個回不來的人得罪周氏與大太太,是以說的有所保留,周氏強將人扣押在屋內和大太太見她求救并沒有及時施以援手的事,都吞回了肚子,一字不露。
龔炎則聽完冷眼看綠珠:“你家姑娘為了兩個婆子去尋周姨娘,與周姨娘鬧不虞,還錯手傷了人,才被一時氣惱的周姨娘發賣了,就這些?沒別的隱瞞?”
綠珠心頭亂跳,強抵住龔炎則的威勢,咬著舌尖點頭。
龔炎則再不說什么,提步就朝周氏的院子去,綠珠等人走遠了才抖了下身子,墊腳望了望,心還是惶惶不能安,總覺得事情不會這么算了,又仔細想,不管三爺知道了什么,也與自己不相干,這樣想才安心了些,搓著手臂轉身進屋。
再說周氏聽聞龔炎則回府,這心就一直夾在嗓子眼,直到天黑就寢不見龔炎則來,她便縮在椅子上發慌,不一時的問養娘,‘你說三爺知道了會怎樣?會惱怒,許會打我幾下,如此也就差不多了吧?’養娘卻是一句話都對不出,越發的叫周氏害怕。
龔炎則一行人往周氏這里來,他邊吩咐:“去查查,這些日子府里都發生了什么,爺的女人不聲不響的就被賣了,到底是誰壓著消息,叫爺一點信兒……也不知。”許是白日里話說多了,此時竟有些干啞,龔炎則頓了頓才道:“下院里的丫頭仆從尤要仔細,還有那個綠珠。”
福泉立時應聲,轉身就朝別的方向去了。
福海挑著燈籠屏息靜氣走在前面,來到周氏院子,上前拍門,值夜的婆子唧唧歪歪左問右問,開鎖也慢,門開后,龔炎則一腳踹過去,那婆子嗓子眼咕嚕一聲趴在地上,抽了抽身子就不動了。可把福海嚇的魂飛魄散,想回頭看一眼是死是活,卻見主子爺一張臉陰森的猶如地獄閻羅,腦袋都不敢回頭扭一下,腳下生風的打著燈籠前去了。
待福海來到院子正房門前,才要去叫門,龔炎則卻一把將他拉開,直接踹門進去,因力道大,整扇門被踹了下來,福海眼睜睜看著,心跳快的都要從嘴里吐出去,他搓了搓脖子,余光見院子里有人探頭,忙朝一個婆子招手,那婆子卻愣是不敢往這邊來,無法,福海飛似的跑了過去,將燈籠塞婆子手里,急促道:“快去二門上瞧瞧。”旁的不待說,就聽正屋傳來周氏尖啞的一嗓子。
福海與那婆子都是一抖,福海忙轉身回正房,那婆子也哆嗦著往二門去了。
福海回到正房門口卻不敢進去,在門口急的轉圈,生怕里面出人命。
而屋里的龔炎則也確實想捏死周氏,他的手此時就在周氏的脖子上,慢慢收緊手指道:“誰給你的膽子敢把爺的女人賣了?說!”
周氏哪里還說的話來,漲紫的面皮上眼白上翻,眼見就要斷氣。
養娘許氏沖了進來,一把抱住龔炎則的大腿,哀嚎求饒:“求三爺,是俞姑娘來了便說要奶奶交了院子里主事的牌子,還說奶奶活該死兒子,全是自己作的……三爺,三爺,真是奶奶一時氣糊涂了呀!……”
龔炎則抬腳將許氏掄出去,許氏頭磕到桌腿,一翻白眼暈了過去。
眼見屋里兩個,一個暈了,一個也要死了,龔炎則卻一定也沒有放過的意思,不知何時躲在角落里的虹柳嚇的手腳僵硬,倒頭滾了出來,就見龔炎則猛地回頭,滿身的煞氣,嚇的虹柳惶惶磕頭,嘴里道:“不關奴婢的事,真不關奴婢的事,三爺饒命啊!”
龔炎則冷森森的問:“那關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