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和失憶有關,春曉清醒的知道自己是誰,她也許真的曾經做過依意,可關于依意的悲歡喜樂卻早飄散在缺失的歲月里,再次醒來的自己,只是自己,她對這世界的感知都是新鮮毫無痕跡的,若說情感,便是一腔心血澆筑都在龔炎則身上。
是以前世的紛紛擾擾,她并不是非要知曉,可涉及龔炎則,弄不清楚便是心上打了個結,既不舒服也不安。
春曉原就是心思重的人,一場幻境就讓她到了綏州,龔三爺的婚禮更像是幻境與現實的重復,如此刻意的安排,她早就心有疑慮,但聽老祖這樣問,就像鋪墊好的,只等她上鉤。
她睜大眼睛看著老祖,想要不理會,可到底難受,僵著頭皮問:“他娶了誰?”
背對著的謝予遲面色驀地陰沉下來,喘息也隨之加重,胸口起伏的越發厲害,片刻,他又慢慢的壓制,緩解,讓呼吸平穩,最后如常的道:“你和依心五歲時,一同到了師傅那里,師傅是個奇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把我們當作親生兒女來栽培,很快,師傅根據每個人不同的領悟能力,分別教我們不同的東西。
依心凸出,被著重培養,而依意,資質平庸,師傅便不再教了,讓她嘗藥草,要求只要聞一聞就能判斷出草藥的種類及用途,以備不時之需。其余時間,依意便隨著師娘學習詩詞歌賦、音律女紅。
我們同門十年,直到亂世爆發,天下十三國,其中周國與燕國聯手夾擊晉國,半年后晉國被瓜分,而依心因求學在外,成了亡國公主,她有復國的使命,即便萬般無奈,師傅還是將她送走了,而我與師傅卻是周國人,國兩立,民亦為敵償。
后來的幾年,我聽從師傅的命令奔走在各國,聯系有志之士抗敵,可我從不知道師傅的意愿并不是我想的那樣。
再后來,依意代替依心出嫁,我們約定了在南苑相聚,但我等了一年也不曾等到,后來我打聽到她在綏縣,可等我趕過去時她已經病故一年了,我帶著依意的棺槨不知去哪,天下之大到哪都是硝煙戰火,于是便那也沒去,只留在了綏縣,后來大周一統,綏縣成了綏州,我也成了龐氏老祖,遠近聞名的神醫。”
春曉大抵明白了前世的背景,以及從老祖眼里看到的依心、依意及師傅是什么樣的人,雖然他沒詳細的說,但能感覺到,如師傅那樣睿智的人,明知動丨亂早晚要起,卻把依意交給師娘學那些修身養性的東西,可見依意在這十年求學期間是多么的無足輕重。
老祖一口氣說這么多,卻沒說動丨亂后依意都做了什么,但憑風沙里兩人共乘一騎被人追殺那一幕,春曉猜測師兄與依意的情意該是那時候發生的。他不說,也許是因為這段感情無法淡定神閑的袒露出來。
她覺得自己完全可以理解,正如自己從來沒想過把三爺拿出來說,有些人有些事越是珍視越是沉重。
讓她奇怪的是老祖同樣沒回答前世的龔炎娶的是誰。
春曉蹙著眉,耐著性子等候,許久后,老祖道:“想知道龔炎娶了誰?”
“是。”她忙應聲。
“想知道你為什么會出現在綏州么?”老祖又問。
“為什么?”春曉沒辦法掩飾自己心里的疑問,也不想掩飾。
“你和龐白成親吧。”老祖這樣說。
春曉以為聽錯了,“什么?”
“你們成親后就去京城,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
春曉疑惑的回到花廳,隨即龐白被老祖叫走,等龐白回來,便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兩人相對而立,沒等說上一句話,胡媽媽來攆人,“老祖讓你們回薈逸院準備成親。”
“這么快?”兩人異口同聲。
在樓上,春曉并沒有答應老祖,但也沒反駁,她只是想知道老祖要做什么,但此時一聽老祖這樣快的定了婚期,更像是什么事情要發生,催促他這樣做。可還有什么事或是人能讓老祖如此著急呢?這和自己又有多少關系呢?
龐白伸手扯住春曉的手腕,帶著想要說什么又啞然而止的她出了藏書閣,回去的路上感覺到春曉想把手腕抽出,他緊緊的攥住沒半分松懈,直到兩人回到他的院子。
胡媽媽離開,龐白將春曉送到余苑樓下,這里是二層繡樓,有兩個丫頭和一個婆子看院子,見兩人手拉手站著,嚇的倒抽氣,齊齊退到一邊。
春曉急了,壓低聲音道:“松手。”
龐白這時才把手松開,一張清俊的臉在昏暗里顯的有些陰沉,“李氏到死都不知道她只是一個妾,也不知道冬兒只是庶子。”
春曉驚怔,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龐白看清春曉的表情,慢慢緩和了幾分,“我們很快就要成親了,希望你能信任我,把你知道的告訴我,老祖不會無緣無故這樣,他做這么多肯定有原因。”
是很快,定了三天后就成親,成親后就回京,且從此以后與綏州龐氏斷絕來往,他也將從族譜中遷出,落在京城獨門獨戶,雖然這看起來不可思議,明明是享譽天下的龐氏子弟,卻突然只能靠自己,可龐白心里清楚,老祖說到就能做到。
這樣大的變故,老祖什么都沒解釋,只是讓他照做,他想知道原因,只能從春曉這里打聽,已經等不及與春曉慢慢積蓄感情,且他覺得兩人原本就有情意,不過是有龔三兒在其中,春曉忽略了他,只要他以后對她好,兩人定能恩愛和美。
現在要的是兩人互相信任,一起渡過難關,他辛辛苦苦在龐氏經營,偷偷把醫術練的如火純清,不是為了從龐氏離開,而是想要將來站在頂端,成為老祖那樣的人物。
龐白耐著性子,語氣越發輕緩,問春曉:“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你說了,我們兩個一起想,我雖算不上絕頂聰明,可也比你了解老祖,你說出來,相信能找到法子讓老祖改變主意。”
“你不想成親?我也不想。”春曉以為龐白也覺得成親太突兀,理解的點點頭,“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想知道的都在老祖那里,老祖要我們成親才肯告訴我。”忽地她靈機一動,抓住龐白的袖子道:“我們假成親吧,過后再各歸各位,我絕不會糾纏你,我已經想好了,到時去找我師傅,云游四海去。”
龐白僵住,定定的看著春曉,半晌才道:“你不想成親?”
春曉點頭,忽地想明白什么,“你……”再看龐白的臉色,她覺得自己從沒這樣傻過,窘迫的低下頭,尷尬道:“天很晚了,有事明天再說。”說罷轉身就走,走到門口背對這龐白道:“我配不上你。”
“是配不上我,還是心有所屬?”
春曉喉間發澀,抿了抿唇,“抱歉。”
龐白眼看著春曉進了屋,片刻,深深吸口氣,招手讓丫頭婆子仔細侍候,吩咐完才轉身離開。
春曉簡單洗漱后,就見丫頭端著托盤進來,托盤里放著雪融生肌膏,恭敬道:“這是九爺吩咐的,說您用慣了這個。”
春曉沒動,只道:“我不習慣丫頭值夜,你去歇著吧。”
丫頭已經知道眼前的女子很快就要嫁給九爺做正室,不敢怠慢,放下藥膏,福身施禮后慢慢退下。
春曉并沒有那雪融生肌膏,隨便擦了點旁的香膏,站起身打算歇了,這一天雖什么都沒做,可腦子也沉,心也覺疲累,且還糊涂著下一步該怎么辦。
就在這時,就聽‘格楞楞’的響聲,她馬上朝西窗望過去,同時手臂舉了起來,連弩可一時一刻不曾卸掉。
西窗很快被人推開,‘唰’的露出一把抖摟開的折扇,扇子紅骨灑金,有些眼熟。
春曉心思一動,隨即神經繃直,眼睛死死盯著那扇子。
扇子的主人一人手按著窗框,輕快的跳了進來,一身比夜色還清冷幽暗的黑衣,頎長挺拔的身姿,皎月銀盤的俊顏,一把折扇在胸前搖了搖,對著春曉道:“聽說你要成親了,爺怕你吃虧,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