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三年二月初十事)
八貝勒府花園里如期舉行的生辰宴會上,絡繹不絕的賀壽人群、各種珍貴稀罕的壽禮,仿佛昭示二廢太子后,八阿哥空前的權勢。
我默默的飲著酒,冷眼看著,觥籌交錯,熱鬧背后人們個懷鬼胎的虛偽面容。
身旁的大福金與蘭心笑說著什么,李姐姐離了宴席尋到相熟的友人說話,轉眼見到殿外不遠處的他,與九阿哥、十四阿哥暢聲談笑,心里一陣厭惡。
趁著無人注意,我起身離座,悄悄退出酒席。
剛飲下的酒,有些上頭,我斜倚在漢白玉欄桿上,回頭凝望眼前的浮華,竟有些不真實的模糊,搖曳的燭光,在黑夜中燦爛燃燒,映襯著天上的繁星點點,這就是我皇朝輝煌的存在,這就是掌控權利的最好詮釋。
只是,我分明嗅到空氣中,那陣令人窒息的血腥和絕望的哀號,渾濁的蕩漾在這片繁華上空,久久無法消散……
但求能離了這里,我搖了搖頭,不去看那些虛偽的表情,讓人猜疑的笑臉。
酒勁上來,腦中一片混亂,人們的歡笑,在我耳中竟幻化成那日撕人心肺的求救聲。
我如何能與他們一起歡笑?在眼見了那樣的殘忍之后,握緊拳,不解這些高高在上的皇子阿哥們怎么可以將鮮活的生命視同兒戲。
突然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我面前,背著光,看不真切。用手擋了擋眼睛,待適應了燦爛燭光的亮度,我才看清來人,忙收斂了醉態(tài),垂首福了福身,道:“八爺大壽,給八爺賀喜了。”
“四福金無須多禮。”八阿哥輕柔的微笑著,問起我何故離席,又說了些蘭心招呼不周之類的客氣話。
我沒有出聲,微冷的夜風吹得我有些頭重腳輕,我扶著欄桿,定了定神。
“里面有些悶,出來透口氣……”話一出口,我不禁有些懊惱。何必跟八阿哥說實話解釋呢,需編個謊話應付他才好,雖如此想,卻無法再去更改脫口而出的話語了。
八阿哥揚起笑臉,雖然還是如常的溫柔,我卻覺得他眼中的笑意,帶著一絲絲戲謔。
我有些厭惡八阿哥的笑,那只停留在表面的虛假的笑。
“前些時候,老九府上的奴才何圖去了趟西邊,見著福金二哥……”他笑著緩緩開口。
聽他說起二哥哥,我心里牽掛,忙出言打聽:“我二哥哥可好?!”
“大好,福金放心。”他笑了笑,柔聲回答,“老九差了何圖去,也想在川撫面前為他討個差事。”
方才還奇怪他怎么無端開口說起二哥,現(xiàn)下倒看清了,原來,最末這句話這個才是他此次言談的目的。
何圖,我腦海中閃現(xiàn)著火光掩映下,下令燒房的那張可怕面孔,“……老九府上的何圖……”那天,他如此告訴我,那張臉的所有者的姓名。
“在下多謝福金能在川撫面前為何圖美言幾句。”八阿哥又說道,微微前傾,聊作向我行禮感謝。
壓下心中的反感,我冷淡的說道:“我并未聽二哥哥說起這個事情。若要舉薦人員,八爺不會自己跟我二哥說么?!”
八阿哥愣了愣,轉瞬又恢復了佛爺一般祥慈的神圣微笑。
“別笑了!”許是酒醉的原因,我腦中所想的話語竟然脫口而出。
八阿哥僵了臉,瞬間隱去了臉上的微笑,以一種不符合他“賢王”稱號的陰沉口吻說道:“四福金,在下只是希望,福金二哥能識時務。這不是請求,而是要求、必須!”
安插親信,他何須我哥哥的相助?忽然警醒,他此番說話,不過是個試探,試探尚未表明態(tài)度的我的家族,又或者,試探左右我家族未來的那個人冷漠背后的真實意圖。
看著八阿哥一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強勢,我有些害怕的倒退一步,腳下開始搖晃。咽了咽口水,我顫抖著說道:“八爺,這是……是皇上決定的事兒……我二哥沒有這樣的權利……”
八阿哥面色陰沉的看著我,腦中飛快思考著我的言語所表明的立場。我害怕得又往后退了一步,腳下一個不穩(wěn),眼看就要跌倒,一雙手適時扶住了我搖晃的身體,那熟悉的味道,我不由得安下心來。
“八弟,我福金有些醉了,有什么事跟我說也一樣的。”他云淡風清的微微一笑,將我拉到身后。
“我沒有……”我小聲地嘀咕,換來他惡狠狠的一瞥。與八阿哥的眼神一樣可怕,我心里暗想,抬眼卻發(fā)現(xiàn)八阿哥已經恢復了如常的溫柔笑臉。
“八弟明白,四哥無需介懷。”說著二人相視而笑,我看著有些耐不住,將頭別向一旁。
他冷冷看了我一眼,大聲說道:“還不給八貝勒道歉。”
驚訝的回望他眼里的堅持,氣憤至極,分明是八阿哥強詞奪理,央我哥哥舉薦親信,我加以拒絕,有何錯?我將頭轉開不理會他的過分言語。他用力的抓起我的手,不肯罷休的逼視著我。
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他態(tài)度蠻橫,鼻子一酸,我滿腹委屈,無處發(fā)泄。
轉眼見得八阿哥一副等著看戲的幸災樂禍樣子,卻聽他說道:“四哥,作弟弟的怎敢當呢,不必了、不必了……”
“八阿哥,”我輕輕動了動嘴角,咬緊牙關定定的望著強迫我道歉的那個人,深吸一口氣,我努力壓下這份屈辱,接著說,“見諒,本福金酒醉了,有些昏頭……”
八貝勒見好便收,也不糾纏我無甚誠意的歉言,他所要的只是一份示弱退讓、俯首稱臣的態(tài)度。和善的笑了笑,八阿哥柔聲說道:“福金言重了,八弟并未怪罪。”
有些累了這樣的虛偽,我不再與他們說話,轉身告辭重入了宴席。
宴罷回府,看見他抓著的手腕處留下的紅印子,在我略顯蒼白的手腕上觸目驚心。
注:
康熙二廢太子后,曾下旨意,囑各皇子阿哥之間不可交結,若有宴請,須上折皇帝請示,批準后方可聚會。
現(xiàn)存有胤禛于西邊用兵前宴請十四阿哥胤禎而向康熙請示的奏折數(shù)份。但雍正年間審理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案的時,倒是說幾位阿哥隨便入府議事,相互交結的。未知具體情況如何,此處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