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三年五月五日事)
天漸漸熱了起來,轉眼便到端午。
夜幕降臨的時候,園中的僕婦、太監們清閒下來,各自邀了朋伴去看龍舟競渡、盪鞦韆。
就著怡人的涼爽,我命了劉希文將涼榻移至院中小池邊,又備下各色時令鮮果、糕餅,雨前清茶,也不用紅鸞、秋蟬二人伺候,獨自斜靠在涼榻上自得欣賞這院中夜景。
無人引導,卻見他徑直進到我的院子,笑著問:“怎的不與衆人一塊兒去看龍舟?‘東郭先生’不是最愛湊熱鬧的麼。”
自那日草場回來,他便喚我“東郭先生”,雖氣不過,卻怎樣反駁也無用,我也只得默認了這個稱呼。
我站起身,給他讓了座。“我又不是有熱鬧就去看。”一面說著,我另倒了一盞茶送到他面前,“天氣漸熱,人多的地方,一股子臭汗味兒,我可受不了這個。”
他哈哈笑出聲,接過我遞給他的香茗,略飲了一口,隨意說道:“你這院子好香。”
“院中的芍藥、睡蓮已經開花,新移植的幾株夜合花期也到了。”我輕聲解釋,轉身折了一枝淡雅的素色芍藥送到他手中,心裡想起“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一.的詩句,臉上一陣發熱。
他並未留意我臉上的羞赧,接過芍藥聞了聞,淡淡的說:“並不像是花的香味。”
停止不切實際的想法,我笑著回答:“那便是艾草和菖蒲了。我昨個兒吩咐了劉希文將艾草、菖蒲掛在門眉上,再加上這些天氣候有些潮溼,那藥草味兒越發濃烈起來。”
“應該是了。”他笑了笑,不再追究院中香味爲何。
他放下手中的花朵,注意到涼榻邊的幾架上放著絲線盒及一個未做好的荷包,我忙掩了掩,慌亂著說:“做著玩兒,不入眼的東西。”
他不理會我的舉動,拿過去看了一眼,問道:“這五色線有什麼講究?二.”
“南邊端午用五色線製成荷包,有驅邪之用。”我指著腰上掛著的三個荷包對他說,“你看這個是我額娘給我做的,這個是姐姐爲我做的,還有大嫂嫂做的荷花樣兒的,好看吧?”
他擡眼看著我炫耀人家所作荷包的得意,笑了起來:“南邊講究真多。”
“上月我給二哥哥做了三個荷包,他說喜歡,今日得閒給哥哥再做幾個。”我指著幾架上未完成的女紅,輕聲解釋。
“可是上月合著我的信函一塊兒送去川省的?”他復問道。
我點頭稱是。“你與亮工的感情倒比同母所生的親親大哥還好。”他有些不解的問。
“這可沒法兒比,”我想了想,開口回答,“大哥哥大我許多,跟阿瑪一樣嚴肅,哪裡能跟他瘋玩。家裡只有二哥哥最能鬧,我們的感情自然親密些。還有小哥哥也常帶我玩兒呢,呵呵……”
“小哥哥?你什麼時候還有個哥哥?”他疑惑的望著我。
“是阿瑪的至交,湖北布政使家的大公子,因與二哥哥相善,我都叫他小哥哥呢。”
“我知你說的是誰了,倒是常聽亮工說起,說他才能一流,只是不得見過長相。”
我聽他稱讚小哥哥,心下高興起來,又見他並未佩帶,拿著荷包頗感興趣的樣子,便拿出早早做好的一個香囊,對他說道:“這個給你。”
他看了看手中的香囊,笑了起來。
“很難看麼?!”我有些生氣他的笑,又想到給他做物件的都是宮中頂尖的繡工,不禁有些氣餒,大聲討還,“還給我!不給了!”
我伸手作勢要奪回,卻聽到他冰冷的聲音響起:“手怎麼了?”
嚇了一跳,我趕緊把手收了回來,小聲的說:“沒什麼……我太笨了,做針線的時候老是扎到手。”
“以後不許做荷包、香囊了,你二哥若要,我差人送他些宮裡的精巧樣式。你這個又比不上……”他冷冷的出聲命令。
我不滿的瞪了他一眼,低喃道:“覺著不好就還我,還拿在手上做什麼。”
他聽見我的說話,表情冷淡的吩咐:“一會兒回屋記得上點藥。”
我看他把香囊納入袖中,又說些自相矛盾的話,不禁好笑起來。
靜謐中,我們久久沒有作聲。滿天繁星的夏夜,暑氣漸消,蟬鳴也少了日間的浮躁,變得清麗可人起來。
氤氳的水汽升起,恍惚中看見點點瑩光,夜幕中泛著優雅的飛舞。
“流螢。”我輕輕說道。
一股莫名的溫柔思緒滑流過心田,緩緩融入夜色中。
夏季,已然到來。
注:
一.《詩經.鄭風》之《溱洧》:
“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蕳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
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溱與洧,瀏其清矣。士與女,殷其盈矣。女曰觀乎?士曰既且。
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將謔,贈之以勺藥。”
二.佩香囊,端午節風俗。
應劭《風俗通》記載:“五月五日,以五彩絲係臂,名長命縷,一名續命縷,一命闢兵繒,一名五色縷,一名朱索,闢兵及鬼,命人不病瘟”。
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卷八記載:端午節物,百索、艾花、銀樣鼓兒,花花巧畫扇,香糖果子、糉小,白團。紫蘇、菖蒲、木瓜、並皆茸切,以香藥相和,用梅紅匣子盛裹。自五月一日及端午前一日,賣桃、柳、葵花、蒲葉、佛道艾。次日家家鋪陳於門首,與五色水團、茶酒供養。又釘艾人於門上,士庶遞相宴賞。
陳示靚的《歲時廣記》引《歲時雜記》提及一種“端五以赤白彩造如囊,以綵線貫之,搐使如花形,或帶或釘門上,以禳赤口白舌,又謂之搐錢”。
及另一種“蚌粉鈴”:“端五日以蚌粉納帛中,綴之以綿,若數珠。令小兒帶之以吸汗也。”這些隨身攜帶的袋囊內容物幾經變化,從吸汗的蚌粉、驅邪的靈符、銅錢,闢蟲的雄黃粉,發展成裝有香料的香囊,製作也日趨精緻,成爲端午節特有的民間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