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年正月-三月事)
離開蘭心后, 我立即對紅鸞說道:“你到皇后處說我染了風寒,先行回宮,請皇后見諒。”緩緩走了幾步, 我又吩咐, “現下再使個小太監到皇上跟前請旨, 就說我身體不適, 求皇上準許我額娘進宮陪伴。”
看著紅鸞略微猶豫的神情, 我笑著說:“沒事兒,我坐著軟轎回永壽宮,身邊有幾個宮女、小太監伺候著就可以了。你快去快回, 我今兒定要見到我額娘的。”
回到永壽宮,努力平復內心的繁亂, 我喝退隨侍宮人, 找來素箋, 飛快提筆書寫。
思緒隨著手中的毛筆游走紙間。現下朝堂上憎恨二哥的勢頭我無力化解,為今之計只有盡力用平和的方式迫使二哥辭去官職。
可二哥與他俱是固執己見的人, 聽不得我的勸,朝政、權勢、錢財……一切的一切皆已變味,我定要趁著彼此間的信任仍在的時候解決危機!
等到紅鸞返回永壽宮時,我正好封上信函,最后落筆寫上:“元方哥哥親啟”六個娟秀小字。
我低頭不語, 思考未來的種種可能, 紅鸞奉上茶水, 默默的立在殿門旁, 不打擾我的沉思。
去歲陛辭時, 他將文武官員揀選多人令哥哥帶至陜省學習事務,我要讓二哥堅信他命往官員的目的在于題補員缺, 以哥哥對他的忠誠,定會盡快設法參劾現任官員以得空缺題補。
此時,小哥哥只需提示二哥上折參劾十三爺一心提拔栽培的金南瑛,二哥信任小哥哥,絕對會不假思索的倉促上本,皇上為著保護十三爺的人,也顧不得與二哥的情誼,定然下旨罷官。
以妄參官員罪名定義二哥的行為,至多不過罷去官職罷了,如若放任二哥留戀權位,恐怕不出半年,這朝堂就要動蕩,到時二哥恐怕就不能簡單以罷官結束這場紛擾了。
雖然我與小哥哥聯手出此下策強令哥哥辭官的做法很是不光彩,幾乎是利用二哥的信任陷害,但這卻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
圣祖朝結黨亂政的前車之鑒,哥哥不見,他又一味就著、寵著,我若有其他法子,也不會如此行事。
二哥哥,對不起,要怪便怪馨兒一人好了,與旁人無關,誰叫你我與這皇家糾纏至深,無法選擇去留呢?
沉默的等待中,聽到殿外太監通報:“尚書、太傅夫人到——”
我對紅鸞揮揮手,輕聲道:“你領著宮人們回避,我要與我額娘密談,其余人等概不許入內。”她心領神會的點點頭,將額娘引進殿內看茶后,自領了眾人退下不提。
止住額娘欲行禮的舉動,我匆匆開口說道:“額娘無需多禮,現下情況緊急,馨兒不多言其它,只求額娘務必盡快將此函件派可靠之人送至小哥哥手中。”
接過我遞至面前的信函,小心納入袖中,額娘輕聲問道:“家中辦事最可靠的就是伍什哈了,使他送去,可好?”
心里突閃過一念,回想起伍爺爺曾將我寫給二哥的信私交與他,我慌忙阻止:“額娘,千萬不可讓伍什哈爺爺送信!”
額娘雖然面露不解之色,卻未開口詢問,略一沉吟,對我說道:“如此,只有命我娘家常使喚的仆人去了。”
“可靠么?”我心急的握住額娘的手,不經意間脫口而出,“如若這封信落入廉親王一黨手中,二哥哥必死無疑,就連我們這族人也難逃誅滅的命運!”
額娘震驚的看著我,嘴上喃喃道:“我就知道,白虎之兆的預言,他終究是要敗我們家的……”
聽得額娘說出“白虎之兆”的話,我打了一個寒顫,不會的,不會的,那不過是相士的胡言亂語,怎可信?
“額娘!且不要說這樣的話,如今馨兒正在盡力挽回,應該還有回旋的余地。”我拉著額娘的手不斷安慰,只是這樣的說話我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又怎能勸慰額娘不安的心?!
我握緊拳,鎮定下慌亂。賭一賭,所有人的命運、未來的危機,我能否改變,即便輸了,也比什么都不做,眼睜睜的在旁等待混亂敗落要強上幾分。
誰人定下的二哥以及我一家的命運?絕對不屈服,就算只有有一絲希望,我亦不會放棄努力!
“另有,”我嚴肅了神情,另說道,“額娘回去后,讓阿瑪好好兒約束族中子侄,在這個危急時刻,定不許他們在外作惡,惹人憤恨。”
說著我冷了眼,強調道:“特別是二哥的二兒子小富!讓他分外收斂些,若仍不知悔改,我定央了皇上撤去他身上世襲的爵位交與其他侄兒繼承。”
額娘點點頭,我又密密囑咐了數句,為免誤事,我也不多留額娘,便讓她出了宮。
立于殿前,我雙手緊握阻擋冬日的寒冷,仰望天空詭異的暗色流云變幻著不同形態。
小哥哥,剩下的便靠你了……
為防萬一他不愿撤去二哥的官職,我更是密囑了小哥哥另一件事:
他若疑惑身為甘肅巡撫的小哥哥慫恿二哥上奏折參劾驛傳道金南瑛,又因了未曾見過二哥一手保舉的小哥哥其人,定會令其進京陛見。
到時,小哥哥只需在面見時奏對謬誤,他震怒二哥保舉的人,便可保證達到罷官離去的目的了!
書寫信函告知小哥哥京城的情況,囑托他做的事情雖然簡單,卻是要他以前途功名為代價保護我家人的安危。
知曉小哥哥定會助我化解二哥的厄運,心里卻滿是愧疚,難為小哥哥滿腹文采,以堂堂康熙朝舉人身份,竟然要偽裝言語荒謬。
對不起……我的眼淚滑落,統觀全局,只能犧牲一些換取眾人的安全。是對是錯,無力追究,我虔誠的跪了下來,祈禱佛主的保佑,今后吃齋念佛也罷,出家離世也可,請求佛主保佑我家人平安無恙!
紅鸞走到我身旁,輕聲道:“主子可想好了?這個事兒誰也不能保證是否能如愿完成,若有閃失……現下奴才還可以追回太傅夫人,主子若后悔……”
目光落在右手的翡翠戒指上,那個與他左手上一模一樣的戒指,深吸一口氣,我定下紛亂的情緒。
抬手觸碰到脖子上掛著他過去給我的白玉板指的微涼,我堅定的開口:“紅鸞,我已決定,無人能改!”
我二人正說著話,突然聽到通傳,言他已經到了我永壽宮前殿。
心里一驚:他此刻來做什么,壓下擔憂,我搭著紅鸞的手緩緩站了起來,眼看著他匆匆走了進來,不待我行禮,便聽他關切的問:“怎么突然身子不舒服?有沒有傳太醫看過?”
我搖搖頭,輕聲笑道:“不過是逃了宴席飲酒的托詞,皇上怎的倒著急起來了。”
“真的?”他不相信的握住我的手,復又皺眉說道,“怎的手這樣冰冷,這殿里也不生火取暖!”
說著他就要訓斥宮人,我出言解釋道:“原是我回來忘了,皇上不要怪他們。”
“主子不吩咐,奴才便不知道要生火么?這樣愚蠢的奴才要來何用?!”他的臉色陰冷下來,眼看著就要動怒責人。
我慌忙勸道:“大過年的,哪里就為這些小事教訓人呢,現下生火取暖也不遲么。”
好容易讓他和緩了怒氣,心里擔心著囑托額娘的事,也不知道應該跟他說什么,只得催他離開:“皇上丟下宴席來我永壽宮,叫人知道了不好,皇上快回去吧。”
他不理會我的勸,徑直坐到炕上,端起茶盞慢悠悠的飲了一口,紅鸞見狀識趣的領人退去。
“皇上……”隱隱覺得一陣慌亂,我小心謹慎的道,“未知皇上有什么要緊事兒說?”
“馨兒,你打算做什么?”他抬起眼,定定的看著我,沒由來的問道。
“我……”震驚的抬起頭,不敢相信他這樣快速就知曉我的舉動,我極力偽裝出不明所以的樣子,扯出一抹笑容,說道,“臣妾不知皇上所指何事呢。”
他輕輕嘆氣,放下手中的茶盞,開口道:“這朝堂上的事兒,你以為如此簡單就可以操控的么?政局的走向,你妄想使計策調和,怎么不知道決定一切的是我?”
“胤禛,我很蠢么?可我卻知道,有些事兒,即便是你也無法改變。”眼淚順著面頰緩緩滑落,流入嘴角,澀澀的惹得心里一陣難過,控制不住情緒,我抽泣著哭了起來。
“馨兒,不要哭。”他緊緊擁住我,輕聲在我耳邊勸道,“余下的事兒,你不要再管,知道么。”
“我……”剛想開口,他忽的吻上我的唇,柔聲道:“我會處理,你不要擔心。”
可以么?我可以相信他么?控制不住眼角決堤的淚,我愈發哭得傷心。
“傻孩子,怎的哭得這么傷心?”他嘆息一聲,拭去我大滴的淚珠,臉上出現從未有過的溫柔,“再不要哭了,我會跟著難過的。”
“胤禛,你要相信哥哥對你的忠心,你答應過我今生都相信他的。”我躲進他懷中,哭訴道。
“我相信他,從不會懷疑……”他緊擁住我,輕聲說著,“馨,你會原諒我么?如果我做了什么,你會原諒我么?還是會憎恨我的所為?”
我輕輕搖頭,對他說:“胤禛,撤去二哥的官職吧,我不怨你。”
他卻未聽到似的不停低喃:“不管你是否會恨我,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不許你離開,永遠不許,答應我,馨,不可以離開,我要你在我身旁陪我一輩子。”
我點點頭答應他的要求,只是這刻的暖心,擋不住空氣的寒冷,包圍我與他的陰冷隱隱就要揭示那個未知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