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神劍山莊如今的莊主?”看著年輕得不像話的謝小玉,中平天子臉上現出狐疑的神色,“神劍山莊的莊主,不是劍神謝曉峰嗎,什么時候換了人?”對于那位威震天下四十年的三少爺,即便是皇帝也抱有一份敬畏,然而看著如今坐在面前的年輕女子,花容月貌里還帶著三分稚氣未脫,他很難把對方跟神劍山莊聯系在一起。
“陛下,謝大小姐是劍神唯一的愛女,神劍山莊最正宗的繼承人。三少爺已經超脫人世,如今神劍山莊正式由大小姐完全接管,山莊下轄七幫十三會,東南西北七十二路大小分舵,都唯大小姐一人馬首是瞻。”看著皇帝言語失態,柳毅連聲發話,即是救場解圍,話語中更暗示皇帝,神劍山莊所具有的龐大潛勢力。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中土幅員遼闊,地大物博,人物更是天下精英,冠蓋云集。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這些江湖中大大小小的幫會,也有各自的勢力范圍,地頭劃分,而神劍山莊隱為天下武林翹楚,近百年來江湖地位更在少林、武當諸門派之上。謝曉峰天下第一人的名頭,更是足以震懾群小。
神劍山莊原本就有自己的產業和勢力范圍,遠不止明面上那一處莊園,謝曉峰接任之后,沉迷武學與天道,對祖宗基業只是蕭規曹隨。謝小玉卻不同,她手段高超,又擅于借勢,天下間仰慕神劍山莊與劍神威名的人何其之多,盡被她擇其善者收羅到羽翼之下,成為神劍山莊的外圍勢力。謝曉峰閉關的十年里頭,神劍山莊旗下的潛勢力增長了何止百倍,早已經將丐幫的勢頭壓倒,成為天下間人數最多,勢力最強的組織。
雖然謝曉峰已經超脫俗世,但余威猶在,何況劍神羽化登仙,對這些世俗的江湖人來說,絲毫無損神劍山莊的名頭聲勢,更令人心生僥幸,以為自己賣身投靠,正當其時。新莊主是劍神愛女,又有雄心壯志,想必今后雞犬升天之時,自己能撈到的好處會更多。
謝小玉這次進京,本來躊躇滿志,她十年苦功,將神劍山莊勢力做大,無非就是為了謀奪更大的權勢地位。但天子甫一開口,就令她大失所望,原本裝在肚子里的一番籌謀算計,頓時沒了策論的興致。只是無論如何,面對的都是當今天子,俗世權力最頂層的人物,表面上的禮數不可或缺,她還是恭謹地問候了皇帝,表了幾句忠心。
皇帝本來也不在意她這些禮數,他真正看重的,還是柳毅。這位頂著天子內衛名頭的官員,背后代表的茅山道,才是中平天子這些年來暗中行事的倚靠,當年楚王作亂,崆峒派木易道人以一己之力,橫掃整個宮禁,帶給他的沖擊實在太大。自那以后,他才真正察覺到仙道勢力的可怖。
從那以后他才真正開始重用柳毅,將其從普通的密探提升到正式的有品級官員,更安排在蜀中成都的一府重地,擔任要職,這令一直在暗中謀求與天子接觸,卻始終得不到重視的茅山道欣喜若狂,更加大了投入的資源與力度,雙方的關系與合作都緊密起來。
柳毅身為茅山道宗主的入室弟子,十幾年來卻一直屈處下僚,自然是不甘寂寞。如今一朝得志,自然希望對自己青眼有加的天子能真正執掌朝政,茅山道雖然傳承千年,但跟道門幾大派一樣,真正能羽化登仙,邁出最后一步的,實在是鳳毛麟角,多數弟子學了一身道行,也不過在俗世謀一朝權柄,百年富貴而已。
皇帝與柳毅在宮室內密謀良久,謝小玉雖然失望,但也耐著性子旁聽,偶然有所發言,言必有中,倒令中平天子對她高看幾眼,心道這女子來頭不小,果然有些門道。
謝小玉其實對天子已經頗為失望,但她如今已經上了茅山道的賊船,想下來也為時已晚,只是看天子與柳毅密謀,還是有些章法手段,心中才稍稍寬慰,心道這位皇帝也不是一無是處,畢竟做了三十年的天子,雖然早年為文臣所惑,終究是武宗皇帝長子,家學淵源,又在權力場中浸淫,耳濡目染之下,也學了幾分武宗當年的手段權謀。
“陛下,這滿朝文武自成派系,其中關節錯綜復雜,指望他們能真心投靠,絕無可能,對待他們,只可在得勝之時引以為援,絕不可在失勢時寄予厚望。如今的關鍵,還是在于兵權,和仙道門派的支持。”柳毅侃侃而談,為皇帝剖析當前的局勢,這種坐而論道,指點江山時勢的感覺,他一直很享受。
“朕也知道,兵權才是關鍵,但朕的那位四弟素甫眾望,當年就得先帝歡心,委以重任,軍中將校,多半不是他門生,就是其舊部。連在西北坐鎮多年的老三,也比不過他能得軍心。而朝中派系復雜,更無人可以托付,如今之計,還是要靠尊師出手,才能控制局面。”自朝會過后,皇帝心中對權謀手段,已經不抱希望,對一眾臣僚更是咬牙切齒的痛恨,心心念念的還是茅山道能出手,收拾局面。
自家知自家事,柳毅雖然明白皇帝言語所指,但心中更知道自家掌門的顧慮,若是茅山道能堂而皇之地出手,早就出手接掌大勢,哪里會等到今日。若是可以,又有哪個門派不想在世間光大門戶,開枝散葉,而甘愿避世千年。
只是對上滿心怨憤的皇帝,柳毅說話還是宛轉了許多:“陛下,天下萬事自有定理,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朝堂也有朝堂的法度。幾千年來,仙道門派雖然凌駕于俗世之上,但對待廟堂之事,卻一直慎之又慎,如非必要,絕不愿親自插手朝廷紛爭。大周朝當年雖然是得了武當背后扶持,但終究也是世宗皇帝親冒矢石,一刀一槍掙出來的江山。”
他說的也是實情,柴宗漢雖然義憤填膺,卻也知道這千百年來的規矩,無論什么時候,仙道門派都只躲在幕后角力,鮮有赤膊上陣,親自走上前臺的。如木易道人這般,以一派掌門的身份參與宮廷政變,更親手格殺無數侍衛,劍鋒直指帝王的,已經是壞了規矩,這也是崆峒派小門小戶,底蘊不足,才會有這等冒失之舉。楚王伏誅之后,崆峒派也轉入地下,再不敢在世面招搖。
即便當初楚王僥幸成功,雖然說成王敗寇,但貿然動用仙道門派,還是崆峒這般,往日不曾涉足朝堂的小門戶,一直在背后扶植大周朝堂的武當、青城諸大派會怎么想,他們又豈肯容忍有人挑戰自家數百年的權威,更破壞千年以來不成文的定規。
楚王死后,天子當時只顧著論功行賞,事后卻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整個政變看似蓄謀已久順理成章,實則處處透著邪門詭異,更觸動他長久以來壓抑的神經。從那以后他才真正開始整理朝堂格局,力圖改變登基近三十年來的積弊,這老大的帝國,表面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實則暗流涌動,國事早已糜爛,文武勾結架空皇帝,各處將門更隱約有前唐藩鎮割據之勢,而在各路人馬中,又以素來有賢王之稱,身系海內眾望的魏王威脅最大。
天子當初冷落茅山道,也是顧慮武當、青城勢大,只是楚王亂事平定以后,聽聞中土諸道門遭遇了天大的麻煩,自顧不暇,已經很少對朝廷指手畫腳,連幾位國師也先后召回山門。這幾年來,除了不時派人來催要朝廷的供奉,已經很少有中土道門的使者進京。正是趁此間隙,茅山道才能插手朝堂之事,借機得到天子信重。
“難道說茅山道的掌教和諸位長老,就永遠只能在暗中為朕奔走?朕還指望一洗朝堂積弊以后,要重用柳先生,更欲尊令師為大周國師,享受萬民朝拜供奉,千秋萬代,史冊留名。”
皇帝也知道千年來的規矩不能廢棄,更要顧慮武當等派的看法,暗中勾連尚可,若是茅山道走上前臺,第一個反自己的只怕就是武當。只是他心中積怨已深,又深知大周朝廷已經積重難返,想要打破規矩力挽狂瀾,就必須破釜沉舟,他心中其實也存著僥幸,希望武當等派忙于應付那位叫羅侯的大敵,無暇分身來制約自己。
只是他哪里知道柳毅心中真正的顧慮,以茅山道的根底,若是真正走上前臺,不要說會牽動武當青城峨眉諸派,只怕連遠在西域的昆侖也不會容忍,那可是仙道之中,最頂級的門派,連自己師尊和諸位長老,也不敢招惹的存在。
“陛下,”柳毅小心地斟酌著自己的措辭,努力不出動皇帝那敏感而脆弱的神經:“凡事謀定而后動,武當諸派勢大,不可貿然啟釁,朝堂諸公更是各懷鬼胎,不可托付,如今我們唯有小心謹慎,以內侍諸人掌控京畿宿衛,潛移默化,驅除魏王的積威,在外則挑動藩鎮內斗,制衡諸侯。而且,”他語氣中帶出幾分興奮,似是想到什么得意的事情:“若在下所料無差,近期內天下形勢將有大變,到時候,就是陛下的天賜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