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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布蘭

漫天塵燼,猶如一場柔軟的灰雪。

他踏著干燥的松針和棕色的落葉,來到松木稀疏的樹林邊緣。開闊場地遠(yuǎn)端,在人類荒涼的石山里,熊熊火焰盤旋上升,熱風(fēng)迎面撲來,帶著濃濃的鮮血和烤肉的味道,令他垂涎欲滴。

這些味道吸引他們前去,別的氣息又在警告他們退避。他仔細(xì)嗅聞飄來的煙。人,好多人,好多馬,還有火、火、火。這是最危險的氣息,即便堅硬冰冷的鋼鐵,即便酸臭的人類爪子和硬皮都比不上。煙霧和灰燼刺痛眼睛,他舉目上望,只見一條長翅膀的大蛇張牙舞爪,咆哮著噴出烈焰洪流。他朝它咧牙露齒,但大蛇無動于衷。峭壁之外,沖天大火吞噬繁星。

大火徹夜燃燒,一度發(fā)出怒吼和巨響,腳底的土地?fù)u搖欲裂。狗在吠叫、嗚咽,馬兒在恐懼中厲聲尖嘶。暗夜中的哀號驚天動地——那是人類的哀號,懼怕的嚎啕,狂野的呼叫,歇斯底里的大笑和莫可名狀的呼喚。人類是最吵鬧的動物。他豎起耳朵、仔細(xì)聆聽,弟弟卻對每個聲音都報以咆哮。他們整夜游蕩林間,無垠的風(fēng)吹來漫天的塵,散布余燼,遮蓋長天。當(dāng)火勢漸衰,他們決定離去。霧的清晨,灰的太陽。

他離開樹林,緩慢穿過場地,弟弟跑在身畔。他們追隨鮮血和死亡的氣息,沉寂地穿過人類用木頭、青草和泥巴筑成的洞穴。其中許多燒毀,許多垮塌,只有極少數(shù)維持原狀。他們見不著也聞不到一個活人。烏鴉遍布尸體,等他兄弟倆走近,便跳進空中尖聲叫喊。野狗則在他們跟前落荒而逃。

雄偉的灰壁下,一匹垂死的馬大聲鬧嚷,它想用斷腿掙扎站立,卻屢屢嘶叫著倒下。弟弟圍著它轉(zhuǎn)圈,然后一口撕開它的喉嚨,馬兒無力地踢打幾下,閉上了眼睛。他朝馬尸走去,弟弟卻一口咬來,銜住他耳朵往后拖,于是他拿前腳環(huán)住對方,反咬弟弟的腿。他們在草地、泥土和散落的灰燼之中爭斗,為死馬而扭打,直到弟弟仰面朝天,卷起尾巴,表示順服為止。他朝弟弟暴露的喉頭咬了最后一小口,然后開始用餐,并讓弟弟也參加。吃飽后,他幫弟弟舔掉黑毛上的血。

此時,黑暗角落的呼喚突然傳來,喃喃的低語把他往那座什么也看不見的房子拖。冰冷的召喚,帶著石頭氣息,蓋過所有擾攘。他掙扎,抗拒那份引力。他厭惡黑暗。他是狼,他是獵人、游俠和殺手,他屬于遼闊大森林里的兄弟姐妹,他希望自由自在奔跑于星斗之下。于是他坐下來,仰天長嗥。我不要去,他高喊,我是狼,我不要去。然而黑暗卻逐漸籠罩,蒙住眼睛,灌滿鼻子,遮掩耳朵,他看不見、聽不到、聞不出、跑不動?;冶谙?,死馬不見,弟弟無蹤,一切都化為黑暗。沉寂、黑暗、冰冷、黑暗、死亡、黑暗……

“布蘭,”溫柔的耳語傳來。“布蘭,快醒醒。快醒醒啊,布蘭。布蘭……”

他閉上第三只眼,睜開其余的兩只,老舊的兩只,瞎盲的兩只。理所當(dāng)然,在黑暗中人類都是瞎子。但有人緊摟著他,他感覺出胳膊的環(huán)繞,體會到依偎的溫暖。阿多在不斷念叨:“阿多,阿多,阿多,”他自己保持沉默?!安继m?”這是梅拉的聲音。“你剛才拳打腳踢,發(fā)出恐怖的喊叫??匆娛裁戳耍俊?

“是臨冬城?!彼行┛邶X不清地回答??傆幸惶欤?dāng)我回來時,將徹底忘記怎么說話?!澳鞘桥R冬城,整個都在燃燒。馬的味道,鐵的味道,還有血。梅拉,他們把所有人都害死了。”

他覺出她伸手撫著他的臉,梳理他的頭發(fā)?!昂枚嗪?,”她說,“要喝水嗎?”

“喝水,”他同意。于是她把皮袋湊過來,布蘭急切吞咽,水從嘴角不斷溢出。每次回來,他都虛弱、干渴而饑餓。他還記得垂死的馬,鮮血的味道和晨風(fēng)中烤肉的氣息。“我睡了多久?”

“整整三天,”玖健道。不知男孩剛輕手輕腳地趕到,還是一直便在旁邊;在這黑暗遲鈍的世界里,布蘭什么也不能確定?!拔覀兌紴槟銚?dān)心?!?

“我和夏天在一起,”布蘭說。

“太久了,你會餓死自己的本體。梅拉曾為你灌了點水,我們還往你嘴唇涂蜂蜜,但這些遠(yuǎn)遠(yuǎn)不夠。”

“我吃過,”布蘭道,“我們撲殺一頭鹿,還趕走想來偷吃的樹貓。”那貓體毛棕褐,只有冰原狼一半大,卻十分兇猛。他還記得它身上的麝香味道,記得它趴在橡樹枝干上低頭咆哮。

“吃東西的是狼,”玖健說,“不是你。小心,布蘭,請記得自己的身份?!?

他怎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他太清楚了:小男孩布蘭,殘廢的布蘭。倒不如當(dāng)兇獸布蘭。這教他怎不思念夏天,怎不想做狼夢呢?在這陰冷潮濕的漆黑墓窖,他的第三只眼終于睜開。而今他隨時能連接夏天,甚至觸碰過白靈,并透過他與瓊恩對話——不過或許那只是夢罷!他不明白玖健干嘛老急著把他拉回來。布蘭用雙手撐起身子,蠕動坐定?!拔业冒芽匆姷那樾胃嬖V歐莎。她在這里嗎?她上哪兒去了?”

女野人出聲答道:“我在。大人,這里黑黑的,什么都不方便?!彼犚娔_跟與石地板的摩擦,便轉(zhuǎn)頭看去,一無所獲。無妨,聞得出來。轉(zhuǎn)念間,他想起自己沒了夏天的鼻子,眾人都是一樣的味道。“昨晚我尿在那個國王腿上,”歐莎說,“也可能是早晨,誰知道?我睡著了,剛剛醒?!贝蠹液筒继m一樣,通常都在睡,這里無事可做,只有睡了吃,吃了睡,間或交流幾句……卻不敢多說,更不敢大聲,只為確保安全。歐莎認(rèn)為大家最好一句話都別說,但安撫瑞肯談何容易,阿多的呢喃也無法阻止?!鞍⒍?,阿多,阿多,”他總是自言自語,說個不休。

“歐莎,”布蘭道,“我看見臨冬城在燃燒。”瑞肯輕柔的呼吸從左邊傳來。

“那只是夢,”歐莎說。

“是狼夢,”布蘭道,“我記得那味道。血與火,非比尋常的氣息?!?

“誰的血?”

“馬血,狗血,人血,大家的血。我們得去看看。”

“我可只有這身瘦皮囊,”歐莎道,“若給那烏賊親王捉住,非被剝皮不可?!?

梅拉在黑暗中牽起布蘭的手,捏捏他的指頭。“你害怕,我去。”

布蘭聽見手指在皮革中摸索的響動,接著是鐵石相擊的聲音。一次又一次?;鸹ū懦鰜?,被歐莎輕輕地攥住、呵護。一道長白的焰火向上舒展,猶如踮起腳尖的少女。歐莎的臉在火旁浮現(xiàn),她點燃一根火把。布蘭瞇眼看去,瀝青開始燃燒,給整個世界帶來橙色的光芒。瑞肯也醒了,打著呵欠,坐起身子。

影隨光動,剎時似乎所有的死人都蘇醒過來。萊安娜和布蘭登,他倆的父親瑞卡德·史塔克公爵,瑞卡德的父親艾德勒公爵,威廉公爵和他的兄弟“躁動的”阿托斯,多諾公爵、伯隆公爵和羅德威公爵,獨眼的瓊尼爾公爵,巴斯公爵、布蘭登公爵和曾與龍騎士決斗的克雷根公爵。他們坐在石椅上,腳邊是石制冰原狼。這是尸骨已寒后的安息殿堂,這是屬于死者的黑暗大廳,這是仇視生人的恐怖之地。

他們所躲藏的墓穴張開空虛大口,等待著艾德·史塔克公爵,在父親莊嚴(yán)的花崗石像下,六個亡命者聚在一起,靠微薄的面包、淡水和干肉維生?!安欢嗔耍睔W莎眨眼瞧著存糧,低語道,“算啦,我反正都得潛回去偷吃的,否則咱們該拿阿多當(dāng)點心了。”

“阿多,”阿多朝她露齒而笑。

“上面到底白天還是晚上?”歐莎問,“我已經(jīng)失去了感覺。”

“是白天,”布蘭告訴她,“但煙霧層層,和黑夜沒兩樣?!?

“您確定,大人?”

殘破的身軀不曾移動,但他看到了一切,兩個世界在眼中浮現(xiàn):一邊是手執(zhí)火把站立的歐莎,以及梅拉、玖健和阿多,在他們身后,兩排聳立的花崗巖柱和高大的領(lǐng)主石像朝黑暗中延伸……另一邊是臨冬城,滾滾濃煙下的灰堡,橡木與鋼鐵的雄偉大門燒焦坍塌,吊橋鎖鏈斷裂、木板散落。護城河里滿滿的浮尸,成了烏鴉的島嶼。

“確定。”他宣布。

歐莎考慮了一會兒?!澳蔷兔半U上去瞧瞧吧,但你們一定要跟緊。梅拉,把布蘭的籃子拿來?!?

“我們回家家?”瑞肯興奮地問?!拔液孟腧T小馬,好想吃蘋果蛋糕、黃油和蜂蜜。我想毛毛。我們?nèi)フ颐钒?!?

“好的,”布蘭允諾,“但你得乖一點,別亂說話?!?

梅拉把柳條籃綁在阿多背上,抱布蘭進去,將他無用的雙腿放進洞。此刻,他肚里七上八下,雖然明知地面有什么等著他,卻不能稍減恐懼。出發(fā)前,布蘭望了父親最后一眼,只覺艾德公爵的眼中飽含悲傷,好似在懇求他們別走。我們必須去,他心想,再不能拖延。

歐莎一手拿橡木長矛,一手舉火把,背上掛一把無鞘的劍——那是密肯最后的作品之一,原本放在艾德公爵墓前,用來確保靈魂安息的。鐵匠死后,敵人占領(lǐng)了軍械庫,兵器被統(tǒng)統(tǒng)沒收,如今只得事急從權(quán)。梅拉拿了瑞卡德公爵的劍,不停抱怨它過于沉重。布蘭登則取走同名叔叔的武器,那個他從未謀面的大叔。寶劍在手的感覺很美妙,但他知道派不上用場。

對我來說,劍只是玩具,布蘭心想。

他們的腳步聲在長長的墓窖中回蕩。身后的陰影很快吞沒了父親,身前的陰影則急促后退,現(xiàn)出更多雕像——這些不是服膺國家的地方領(lǐng)主,而是酷寒北境的古老君王,石冠戴在他們額上。“降服王”托倫·史塔克,“春王”艾德溫,“餓狼”席恩·史塔克,“焚船者”布蘭登和“造船者”布蘭登,喬拉和杰諾斯,“惡人”布蘭登,“月王”沃頓,“新郎”艾里昂,艾隆,“甜蜜的”班揚和“苦澀的”班揚,“雪胡王”艾德瑞克。這些面容堅毅剛強,不管曾犯下滔天罪惡,還是一生向善,他們個個都是貨真價實的史塔克。布蘭知道每個人的故事。他向來不怕墓窖的氣氛,因為這是他家園的一部分,他本人的一部分。他一直都知道,將來有一天,自己會和他們安息在一起。

如今,他彷徨。如果我上去,還能下來嗎?如果我死了,又該葬于何處?

“等等,”他們抵達通往地表的螺旋樓梯前——它的另一端直向地底,更為古老的君王就坐在那里的黑暗王座上——歐莎說,并將火把遞給梅拉?!拔胰ヌ铰?,”她的腳步漸行逐遠(yuǎn),終至完全消失?!鞍⒍?,”阿多緊張地說。

布蘭上百次告訴自己有多討厭藏在這黑暗的地方,有多希望重見陽光,騎乘小舞穿越風(fēng)雨。但當(dāng)出墓時刻近在眼前,他卻害怕起來。身處暗處的安全感令他眷戀,倘若伸手不見五指,敵人又如何能找上門來?石頭君主也給他勇氣。雖然看不見,但他們一直都在。

他們等了許久,方有聲響再度傳來。布蘭已開始擔(dān)心歐莎遇到不測。弟弟也不安地動來動去。“我要回家家!”他大聲說。阿多把頭晃個不停,說:“阿多?!蹦_步聲逐漸增大,又過了一會兒,歐莎終于在光圈內(nèi)出現(xiàn)。她一臉嚴(yán)肅,“有東西把門堵住了。我推不開?!?

“讓阿多上,他什么都推得動,”布蘭道。

歐莎審視了魁梧的馬童一番。“或許吧,來。”

樓梯狹窄,只能單列行走。歐莎帶頭,阿多隨后,他背上的布蘭連忙低頭以防腦袋撞上天頂。梅拉執(zhí)火把緊跟,玖健斷后,牽著瑞肯。他們順應(yīng)石階,一圈一圈地爬,不斷向上。布蘭似乎聞到煙味,但寬慰自己那只是火把在燃燒。

墓窖出口的大門乃是鐵樹制成,老舊而厚重,朝內(nèi)傾斜,一次只容一人靠近。歐莎推了好幾次,紋絲不動?!白尠⒍嘣囋?。”

他們先把布蘭抱出來,以免受到波及。梅拉陪他坐在石階上,一只手保護性地環(huán)住他的肩膀。歐莎和阿多換了位?!鞍验T打開,阿多,”布蘭說。

高大的馬童把兩只手掌平放門上,使勁一推,咕噥幾聲。“阿多?”他一拳砸向木門,門只抖了抖。“阿多?!?

“用背頂,”布蘭催促,“還有腿。”

于是阿多轉(zhuǎn)過身來,將背貼上大門,開始頂撞。一次,又一次?!鞍⒍?!”他將兩腿在階梯上高低錯開,彎下腰來,順著傾斜的門,竭力上頂。木頭嘎吱呻·吟。“阿多!”他將一只腳再下降一階,兩腿分得更開,緊著身子,直往上突。他面紅耳赤,隨著力道加強,脖子青筋暴出?!鞍⒍喟⒍喟⒍喟⒍喟⒍喟⒍啵 鄙戏絺鱽硪宦暢翋灥霓Z隆,大門突然向外凹去,一束天光照在布蘭臉上,令他無法視物。隨著又一陣推擠,石頭翻滾,通道完全敞開。歐莎二話不說,端起長矛朝外一戳,接著便沖出去,瑞肯鉆過梅拉大腿也跟著跑。阿多用力把門完全拉開,之后才走上地面。黎德姐弟則留下來抱布蘭走完最后幾步階梯。

天空灰白,濃煙滾滾。他們站在首堡——或者說首堡殘骸——的陰影下。這座建筑半邊全坍。院子里隨處可見散落的石像鬼。它們和我從同一個地方摔下來,布蘭觸目驚心地想。雕像們碎得好徹底,他不禁懷疑自己為何能茍活。旁邊,有群烏鴉在啄一具被亂石壓住的尸體,他面目朝下,布蘭認(rèn)不出是誰。

首堡已有數(shù)百年不曾使用,如今成為一具空殼。樓層焚毀,木梁燃盡,墻壁塌陷,可以直接看進房間,甚至看到廁所。在它后面,殘塔依舊聳立,它早被燒過,現(xiàn)下竟成為惟一維持原狀的部分。漫天煙霧嗆得玖健·黎德咳嗽不止。“帶我回家!”瑞肯要求,“我要回家家!”阿多邊跺腳邊轉(zhuǎn)圈?!鞍⒍啵彼吐晢柩?。他們擠在斷垣殘壁間,周圍是無盡的死亡。

“我們弄出的聲音只怕能吵醒睡龍,”歐莎說,“卻沒有人來??磥沓潜ふ娴姆贌龤纾筒继m的夢一樣。我們最好——”身后傳來響動,她嘎然住嘴,立刻旋身,長矛在手。

兩個消瘦的黑影從殘塔后浮現(xiàn),緩緩跑過瓦礫堆。瑞肯開心地叫道:“毛毛!”,黑冰原狼報之以熱情的沖撞。夏天走得較慢,他用腦袋擠擠布蘭的胳膊,舔舔主人的臉。

“我們得離開這里,”玖健道,“遍地死尸,很快會引來狼群,以及更危險的東西?!?

“沒錯,得趕快上路,”歐莎同意,“但我們需要食物,城里應(yīng)該留下不少。大家別分開。梅拉,你端好盾牌斷后?!?

早晨剩下的時間里,他們繞著城堡仔細(xì)轉(zhuǎn)了一圈。雄偉的大理石城墻仍舊健在,雖多處焦黑,但并未垮塌。墻內(nèi)成了死亡和毀滅的展臺。廳門化為焦炭,房椽消失無影,天花板壓墜在地。玻璃花園的綠黃窗格全部粉碎,其中的樹木、瓜果和鮮花要么斷裂夭折,要么無遮無蓋。茅草和木料蓋的馬廄蕩然無存,故地只余灰燼、碎屑和馬尸。布蘭想起小舞,忍不住落淚。藏書塔下出現(xiàn)一個蒸汽騰騰的淺池,熱水正從塔中裂口噴涌而出。連接鐘樓和鴉巢的橋梁垮進下方庭院,鐘樓旁魯溫師傅居住的塔樓也不見了。他們看見主堡下方的地窖窄窗內(nèi)閃爍著陰暗的紅光,某座庫房的火勢也未平息。

在慘不忍睹的煙火廢墟中,歐莎輕聲叫喚,卻始終無人應(yīng)答。有只狗偎在一具尸體旁,不停地拱,但聞到冰原狼的氣味拔腿就跑;其余的狗全死在狗舍里。學(xué)士的渡鴉正在尸體上大快朵頤,它們殘塔上的近親也應(yīng)邀來參加宴會。布蘭依稀認(rèn)出麻臉提姆,他給人當(dāng)面砍下一斧。圣堂的殘殼外,坐著一具燒焦的尸體,它舉起雙手,握成兩個焦黑的硬拳頭,好似在毆打靠近的敵人?!爸T神慈悲,”歐莎憤怒地低語,“讓異鬼抓去犯罪的人!”

“席恩,”布蘭抑郁地說。

“不對,你看。”她用長矛指指院子對面?!澳鞘撬窒碌蔫F民。這兒也有。還有那邊,那是葛雷喬伊的戰(zhàn)馬,看見嗎?那匹渾身是箭的黑馬?!彼櫨o眉頭,在死者之間穿梭?!昂诹_倫在這里。”他被亂刀砍死,胡須染成紅褐色?!芭R死還捎帶幾個,了不起。”歐莎用腳翻過旁邊一具尸體,“上面有徽章小人兒一個,全身血紅?!?

“是恐怖堡的剝皮人,”布蘭說。

夏天狂吼一聲,飛奔而去。

“神木林!”梅拉一手執(zhí)盾,一手拿蛙矛,追趕冰原狼。余人隨即跟上,穿過煙塵和落石。林中空氣清新,雖然邊沿有幾棵松木被燒,但深處的潤土和綠枝戰(zhàn)勝了火焰。“這片樹林有力量,”玖健道,似乎窺見了布蘭的想法,“不遜烈火的力量?!?

黑水池邊,心樹之下,魯溫師傅匍匐在泥地中。滿地濕葉上,有一股彎曲的血跡,標(biāo)示出爬行的軌道。夏天正在他身邊,布蘭乍一眼以為他死了,但梅拉伸手摸他脖子時,師傅卻發(fā)出呻·吟。“阿多?”阿多難過地說,“阿多?”

他們小心翼翼地抱起魯溫學(xué)士,讓他靠坐在樹旁。他一直灰眼灰發(fā),袍子也是灰的,但如今鮮血浸染,通通成了暗紅。“布蘭,”師傅看見高踞在阿多背上的他,輕聲喚道。“瑞肯,”他笑了,“諸神慈悲,我就知道……”

“知道?”布蘭疑惑地說。

“那雙腿,我認(rèn)得出……衣服雖然吻合,但腿上的肌肉……可憐的孩子……”他邊咳邊吐血?!澳銈兿г凇帧@……怎么辦到?”

“我們根本沒離開,”布蘭說,“嗯,我們只走到林地邊緣,便折回來。我派冰原狼去制造痕跡,然后大家躲進父親的墳?zāi)埂!?

“原來是墓窖?!濒敎毓笮?,唇邊冒出一連串帶血的泡沫。師傅想動,卻發(fā)出一陣尖銳而痛苦的喘息。

淚水盈滿了布蘭眼眶。每當(dāng)有人受傷,人們總來找老學(xué)士,可當(dāng)師傅受傷時,又該去找誰呢?

“我們幫你做擔(dān)架?!睔W莎說。

“不用,”魯溫道,“我快死了,女人。”

“你不能死,”瑞肯惱火地說?!安?,你不能死?!彼磉叺拿仿冻鲅例X,跟著咆哮。

師傅朝他會心地微笑,“別吵啦,孩子,我活得比你長多了,也該……甘心地死去……”

“阿多,蹲下,”布蘭說。于是阿多跪在學(xué)士身邊。

“聽著,”魯溫對歐莎說,“兩個王子……是羅柏的繼承人。不能……不能走在一起……你聽見嗎?”

女野人靠住長矛,“是,分開比較安全。但要帶他們?nèi)ツ膬??依我看,或許去賽文家的……”

魯溫師傅努力搖頭,牽起劇烈疼痛?!百愇募夷呛⒆铀懒恕A_德利克爵士,蘭巴德·陶哈,霍伍德伯爵夫人……他們統(tǒng)統(tǒng)被殺。深林堡淪陷,卡林灣被奪,很快連托倫方城也保不住。磐石海岸有鐵民。而東邊……東邊是波頓的私生子。”

“那我們該去哪兒?”歐莎問。

“去白港……去找安柏家……我不知道……四處都在打仗……人人攻擊友鄰……而凜冬將至……好蠢啊,麻木,瘋狂,愚蠢……”魯溫師傅伸手抓住布蘭前臂,指尖有一種不顧一切的力量。“從今往后,你必須堅強……堅強!”

“我會的,”布蘭說,幾乎吐不出字句。羅德利克爵士被殺,魯溫師傅垂死,每個人,每個人都……

“好樣的,”師傅道,“好孩子。你果然是……你父親的孩子,布蘭。現(xiàn)在快走吧?!睔W莎舉頭凝視魚梁木,望向雕刻在蒼白樹干上的紅臉?!澳懔粝聛砼惆橹T神?”

“我求你……”師傅在竭力忍耐,“一口……一點水喝,然后……幫忙……如果你愿意……”

“唉,”她轉(zhuǎn)向梅拉,”把孩子們帶走?!?

玖健和梅拉牽走瑞肯。阿多隨后。他們穿過樹林,低枝抽打布蘭的臉龐,樹葉則抹去他層層淚花。不一會兒,歐莎回到院子與他們會合,再沒提起魯溫師傅。“阿多跟布蘭一起,當(dāng)他的雙腿?!迸叭嗣骺斓卣f,“我來保護瑞肯?!?

“我們和布蘭同行,”玖健·黎德道。

“啊,我想也是?!睔W莎說?!拔易邧|門,順著國王大道走一段。”

“我們走獵人門,”梅拉道。

“阿多,”阿多說。

大家去了廚房一趟。歐莎找到好幾條雖然烤焦但勉強可食用的面包,甚至還有一只冷掉的烤鴨,她把它分成兩半。梅拉掘出一壇蜂蜜和一大袋蘋果。準(zhǔn)備完畢后,他們互道珍重。瑞肯哭了,抱住阿多的腿不放手,直到歐莎用矛柄輕輕拍他,這才快步跟上。毛毛狗跟著弟弟。布蘭目送他們遠(yuǎn)去,直到冰原狼的尾巴消失在殘塔之后。

獵人門的鐵閘被高熱扭折變形,只能升起一尺,他們不得不一個接一個地從尖刺下擠過去。

“我們?nèi)フ夷愀赣H大人嗎?”穿過城墻之間的吊橋時,布蘭問,“去灰水望?”

梅拉看著弟弟,尋求答案?!拔覀?nèi)ケ狈?,”玖健宣布?

進入狼林之前,布蘭在籃子上回頭,朝這座他生活了一輩子的城堡瞥了最后一眼??|縷清煙繼續(xù)爬上灰色長空,和清冷的秋日午后臨冬城炊煙繚繞的情景并無二致。外墻箭孔有的被熏黑,不少城垛開裂塌落,但從遠(yuǎn)觀之,城堡依舊是那般模樣。高墻之后,堡壘和塔樓傲然聳立,一如千百年的滄桑歲月,劫掠和焚燒無法侵襲。好堅強的石頭,布蘭告訴自己,樹木的根扎進地底,那里有冬境之王的寶座,是他們給了它力量。只要他們存在,臨冬城便會不朽。它沒有死,只是殘破,和我一樣,他想,我也沒有死。

(本卷完)

第十章 瓊恩(三)第五章 布蘭第四十三章 艾莉亞第五十二章 丹妮莉絲(九)第四章 提利昂第二章 凱特琳第五章 布蕾妮第九章 布蘭序 章第六十二章 提利昂第三章 珊莎第十七章 艾莉亞第五十四章 瓊恩第二十七章 瓊恩第二十六章 瓊恩第二十三章 丹妮莉絲第一章 序幕第二十一章 艾德第八章 艾莉亞第五十八章 珊莎第六十三章 戴佛斯第二十二章 提利昂第十四章 提利昂(四)第四十一章 瓊恩第四十章 艾德第三十七章 提利昂第四十三章 提利昂第二十二章 艾莉亞第三章 瓊恩(一)第四十三章 艾莉亞第三十二章 提利昂第六十八章 珊莎第二十一章 詹姆第六十四章 丑陋的小女孩(艾莉亞二)第二十八章 艾德第二十九章 瑟曦第二十六章 瓊恩第五十一章 席恩(七)第九章 詹姆第三十六章 丹妮莉絲(六)第六十六章 提利昂(十二)第六十二章 丹妮莉絲第十五章 凱特琳第十九章 鐵船長第二章 凱特琳第五十七章 丹妮莉絲第三十一章 詹姆第三十七章 瑟曦第七十章 女王的首相(巴利斯坦四)第二十七章 提利昂(七)第四十四章 艾德第四十章 布蘭第二十九章 布蘭第六十五章 瑟曦(二)第四章 瑟曦第五章 戴佛斯第七十三章 丹妮莉絲第五十三章 瓊恩(十一)第五十六章 鐵船長(維克塔利昂一)第五十二章 丹妮莉絲(九)第十二章 席恩第五十三章 瓊恩第六十四章 丑陋的小女孩(艾莉亞二)第九章 布蘭第三章 侍衛(wèi)隊長第三十七章 瑟曦第十九章 珊莎第三十一章 詹姆第六十四章 丑陋的小女孩(艾莉亞二)第二十一章 瓊恩(五)第五十一章 席恩第十六章 丹妮莉絲(三)第十二章 提利昂第二十九章 凱特琳第四十三章 艾莉亞第六十章 提利昂第三十六章 戴佛斯第二十五章 席恩第六章 珊莎第七章 凱特琳第三十九章 艾莉亞第二十五章 瑟曦第三十章 丹妮莉絲(五)第五十章 丹妮莉絲(八)第一章 詹姆第六十三章 維克塔利昂(二)第八章 丹妮莉絲第十五章 艾莉亞第二十章 艾莉亞第五章 戴佛斯第三十三章 艾莉亞第三十二章 提利昂第十一章 丹妮莉絲(二)第二十四章 布蘭第九章 提利昂第三章 凱特琳第四十章 艾德第六十七章 詹姆第二十一章 艾德第二十五章 瑟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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