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里來了一支馬幫。
所謂馬幫,亂世為賊,治世為兵。
這支馬幫在邊疆打家劫舍也抵御外賊,代人殺人也替人押鏢,頗干了些上不了臺面的勾當。
此次接受了朝廷招安往都城趕路,路過此地時,縣令奉朝廷命令要好好招待。
縣令惟命是從,恨不得把這群匪類當爺爺一樣供起來。旅館的房間不夠住的時候,便下令讓馬隊的幾個頭領住進了魏文書的家。
馬幫為首的是個叫齊昊的漢子,單看長相倒是儀表堂堂,頗有些將門之后的風采,只是那八尺身高和遒實的肌肉,外加臉上一道從眉角劈至下巴,劃了整個左半臉的刀疤,使人望而生畏。
他和另外幾名頭兒住在魏文書家的空屋子里。
那幾個人看見許圓圓曼妙的身姿,便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還吹著口哨。只有齊昊在灶前悶頭撥火,見許圓圓來了便接過她手里的東西,忙活了起來,無任何孟浪之舉。
這使得許圓圓對他多少抱了些好感。
一連住了十天半個月,魏文書白天在衙門當差的時候,許圓圓會和齊昊說會兒話。
起初是在院子有一茬沒一茬地聊些家常,齊昊給她講些邊疆的趣事和風土人情。許圓圓自幼沒出過遠門,聽著這些個奇聞異事,覺得十分新鮮。后來也會講些心中的郁卒,家人和過往,許圓圓聽著只覺得唏噓。
齊昊出身行伍,后來在戰爭中被沖散之后,輾轉到了馬幫。
在馬幫里從底層做起,憑著一身好功夫和好力氣,為人頗為仗義且聰明能干,很快樹立了威信,成了馬幫的首領。
朝廷降伏了西北的叛亂之后,馬幫的生意漸漸難做了。
打家劫舍慣了的兄弟們看不上押鏢走寶的那一點點傭金,于是開始四分五裂。齊昊在局勢變得更加惡化之前,選擇了接受朝廷的招安。
馬幫內部對招安一事頗有微詞,認為齊昊沒種,不配領導馬幫的人大有人在。
同在魏家府邸住著的錕金和張玉便是其中之二。
錕金是個混子,半漢半夷的血統,使得一手好雙刀,是個殺人不見血的狠角色。對齊昊是既不服又害怕。他在江湖浪蕩慣了,自然不想被招進部隊里謀個一官半職。
張玉雖然功夫不行,但肚子里的壞水可不少,沒少干些挑撥離間的缺德事。他之前被齊昊救過一命,對他心存感激,于是發誓忠心不二。但此次招安的事,他覺得齊昊是想甩了幫里的一竿兄弟,跟朝廷換個好獎勵,對他頗有微詞。
許白見過一次張玉與齊昊的爭吵,張玉罵他懦夫,軟腳蝦。齊昊低著頭沒吭聲,后來有些發怒,便伸出兩指鎖住張玉的喉嚨,說:“你要不就現在走人,要不就隨我入都。我不會掉頭回去,你少在這邊蠱惑人心。”
張玉氣得火冒三丈,咬著后槽牙咽下了這口氣,回頭便和錕金商量著要干掉齊昊。
這邊齊昊絲毫沒有察覺,每天只是幫著許圓圓砍柴燒水,搭灶生火,無半點逾矩之舉。
許圓圓在風塵之中見過各個世家公子,虛與推諉的多,真情實意的少,往往是酒后醉言信誓旦旦,酒醒之時拍拍屁股走人。但齊昊卻不一樣。
許圓圓早上抱怨說買魚的時候遭王二調戲,下午的時候,齊昊便掐著王二的脖子低頭給許圓圓道歉。她是青樓出身,被各種紈绔輕薄慣了,漸漸也麻木了,沒想到齊昊卻真聽到了心里去。
她既感動也仰慕。
況且齊昊英俊魁梧,身手不凡,且正值壯年,這一來二去自然生出了些情誼。
許圓圓有些芳心暗許,看著齊昊眼神也是春意萌動。無奈齊昊只當他是親妹妹一般,絲毫沒有兒女之情。
許圓圓借故說是腳崴了,想齊昊給揉揉碰碰,抱進屋去。齊昊倒好,真買來了藥給她包扎起來,扶她進屋坐在床上便退了出去。許圓圓只能暗暗嘆氣,不知道是個呆子呢,還是太過正直。后來又撩撥了幾次,齊昊還是就事論事,如果沒事的話,就不打擾姑娘休息。一副行正座直的樣子,使得許圓圓覺得是粉拳打到了石頭上,又臭又硬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馬幫在鎮上呆了許久,眼看要離開了。
齊昊對許圓圓有些不舍之情,有些話想對她說,不斷朝她的方向看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許圓圓瞧出來齊昊有點心神不定的樣子,暗想是不是這呆子終于開了竅了,看出了些端倪。心里歡喜的不得了。
這天傍晚,齊昊把她叫出去說話的時候,她高興得簡直要跳起來了。急忙描眉畫眼了一番,換了件略顯風情的衣裳。
“許姑娘,我們在這里叨擾已久,”齊昊在楓江亭等她,見她款款走來,便深深一鞠躬,“萬分感謝。”
“哪里哪里,齊公子不要客氣。”許圓圓心里小鹿亂撞,強忍著笑意,裝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
“我和我的一眾兄弟都是在外闖蕩慣了的,初來中原有些沒規沒矩,冒犯了姑娘的地方還請多包涵。”齊昊又是非常誠懇的道歉。
“公子多慮了,這幾天多虧公子照顧,奴家并未覺得有絲毫冒犯。”她作禮回應,心里不禁嘀咕了起來,這呆子不會就是說些臨別贈言吧。
齊昊看了看周圍,暮靄四沉,四下無人。他向前走進了一步,她心如擂鼓,臉上泛著紅暈。
“呃……還有一件事……一直未對姑娘明說。”齊昊說這話的時候也有些緊張,看了眼許圓圓又緊張地別過眼去,不敢瞧她。
“所謂……何事?”許圓圓見這情況,篤定了自己的猜測,想著齊昊是不是要表白。她貝齒輕咬著下嘴唇,鳳眼斜飛,滿目春情。
“是這樣……我與姑娘甚是投緣,此次齊某是去都城謀個差事,也算結束了這走南闖北的生活,準備購宅置地,安定下來……”齊昊仿佛下定決心似的深呼了一口氣說道:“想與姑娘認個妹妹,日后也算有個親戚。”
許圓圓真是想打死他了。
所謂,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許圓圓心里涼了半截,至于齊昊在之后說了什么,她聽不進去,也不想聽,只渾渾噩噩地回到了房中。
欲哭也無淚。
擇良辰吉日,二人結拜兄妹。
結拜這事兒對齊昊來說,獨來獨往算多了個親人。對許圓圓來說,免得她遭馬幫男人的惦記,也算個是個保全。
許圓圓又恨又無奈,末了感慨,大概自己真的是人老珠黃了。
她知道自己已為人婦,應恪守婦道,也許天要她還了這風流債,干脆斷了她的念想。也許這算是最好的選擇了。
結拜那天連縣令也出面做了見證。
魏文書覺得這事兒蠅營狗茍。男女之間縱使口頭這么說著,私下里難免不會沒有勾勾搭搭。他信不過自己的妻子,也信不過齊昊的為人。但這是縣令都不敢得罪的人,他自然不敢說半個不字,只得把心里的憤懣生生咽了下去。
自從馬幫入住了魏文書家之后,魏文書不敢在半夜去找許白,許白因此過了很長時間的清凈日子,對馬幫的人頗有好感。
這次他能認個齊昊做舅舅,自然滿心歡喜,想著這么一來,他們母子也算有個娘家人做靠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