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白跟著傭人七拐八拐地去了廚房,一路上他留意四周的動靜,看見剛才那個余管家正在跟幾個小廝交代著什么。
進了廚房之后,帶領他的傭人簡單地指了指各個廚具的位置,便離開了。
他燒了水,想找個機會溜出去四處轉轉,但門外有兩個掃地的家仆不緊不慢地在晃悠,他不好出去。百無聊賴的時候,他找到鹽罐,蘸了點鹽舔了舔。
這一舔,倒有點新的發現,呂岷家的鹽,味道有點不一樣。
并不是提煉不純或者制作不精而產生的苦味和澀味,而是另一種令人有點惡心的味道。他又蘸著舔了舔,發現的確是有異味。
這個味道混在菜里可能并不明顯,但單獨嘗一嘗的話便能區分出來。
又等了一會兒,許白看到兩個掃地的家仆走了,便把燒水壺從爐灶上端下來,朝院子后方走去。
倉庫有三個,都是坐落在院子的西北角,一個存糧,兩個儲鹽。有馬車從偏門進來,送了些鮮果蔬菜。
許白躲在柴房里,偷偷盯著倉庫的動靜,手里還抱著幾捆木柴。萬一有人發現他了,他好以搬木柴為由溜回去。
盯了好一會兒不見有人接近倉庫,他只得抱著木柴往回走,出來得太久了也容易引起懷疑。
但正當許白抱著木柴往回走的時候,碰到了那個留著小胡子的余管家。他躲閃也不是,只得硬著頭皮打招呼。
“這不是呂益少爺的下人嗎?”余管家攔在了他面前。
“余管家好。”許白鞠躬打招呼。
余管家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木柴,“這是……廚房的柴禾不夠燒?”
糟了,他出來的時候不知道會路過柴房,所以也沒看廚房到底有多少柴禾。若是廚房堆積了一堆柴禾,他又抱了這么一堆回去,不就奇怪了么?
許白想了想,壓低聲音悄悄地對余管家說:“我告訴您,您得幫幫我……還有,別告訴我家少爺……”他現在是呂益家的小廝,而余管家是呂岷家的大總管,地位比他高,他自然說話得恭敬些。
余管家瞇了瞇眼睛,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你告訴我,我幫不幫你得另說。”
許白裝出有點期待又有點討好的樣子,“實話告訴您……其實這次我帶來的茶葉受了潮,如果不重新炒一炒的話,味道便不好了。但炒青需要旺火,我怕廚房那些柴火燒不起來,所以就想搬點新的。”
“哦……”余管家似乎是有點信了,“那就快回去吧,別讓兩位少爺等急了。”
許白應了一聲便一溜煙兒跑了,跑之前還不忘說一句:“一會兒要是少爺們喝得不愉快了,您可得幫我說話。”
大堂那邊,呂岷落座之后便有些困倦了,手撐在桌上,問呂益的語氣也是有氣無力,“堂弟這次前來,所為何事?”
“是這樣……”呂益答道:“船隊這次出海二十天需要些腌漬品,往常都是從市面上買鹽,但想到堂兄這里有,就不花那個錢了,所以想問堂兄要點。”
呂岷點頭,打了個呵欠,“你跟余管家說說便好。”
說話間,許白端茶來了,呂岷稍微品了一下,已是倦怠得不行。
“你且坐下來吃個晚飯……”呂岷站起來,腳步浮虛,身邊的仆人趕緊扶著他,“我去內堂小睡一會兒……”
呂益想他該是煙癮犯了,也不阻攔。
呂岷走后,余管家前來招待,呂益欠了欠身道:“既然堂兄歇了,我也就此告辭。剛才和堂兄說想要些鹽的事,堂兄說直接找你商量便可。”
余管家面露難色,“少爺不管事,不知道情況。最近進貨的鹽全部被訂走了,您這回來得不是時候……要不我去外縣調些鹽過來,您再稍等幾天?”
“那就麻煩余管家了。”呂益應承道:“我要三十石即可,按你們買官鹽的價格,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余管家一口答應,“好好好,過幾天一定給您送到。”
客套了一番之后,呂益帶著許白離開。他吩咐之前盯梢的人,除了要盯著呂家后門進出的車輛之外,還要盯著余管家的行蹤。
回到住所之后,許白將包鹽的帕子展開,“少爺,我拿了些鹽回來。”
呂益聞了聞,又舔了舔。這個味道……好像有點像沉香膏……他在煙肆和呂岷宅子里聞到的,都是這個味道。
沉香膏受熱易散出味兒來,夏季天氣炎熱。如果沉香膏被埋在鹽里面的話,鹽被染了這個味道也不奇怪。
之前呂益去鹽場沒有看到呂岷收鹽的馬車,但回來時又看到馬車在卸鹽,如果呂岷沒有去購鹽,那么卸鹽的馬車又是哪里來的呢?
當時他以為呂岷在倒賣私鹽,但現在看來,很可能是收購了鹽,往鹽里藏了些東西之后,再運回呂家本宅。這中間有個時間差。
而藏在鹽里的東西,很可能就是沉香膏。
原來呂岷不是在做私鹽的買賣,是在做沉香膏的買賣。
他把沉香膏藏在了鹽里,然后再以交易鹽為幌子交易沉香膏。這也難怪余管家說近期的鹽都被訂走了。他前幾日收購私鹽的時候,各個私鹽販子手里都有存貨,鹽根本不緊缺,但為什么唯獨呂岷的鹽賣得那么快呢?
如果不是鹽,而是沉香膏的話,一切便說得通了。
呂益把許白抱在懷里,“這次你做得很好。”
“但我還是沒看見到底是誰往倉庫里送鹽,”許白憋著嘴,對自己的第一次行動不太滿意,“我本想多偷看一會兒,但又怕出來得太久,少爺等急了。對了,我往回走的時候,碰到了余管家。他正好往倉庫走過去。”
余管家啊……呂益想起了這個人,呂岷說一切事宜都是余管家在操辦,而呂益要鹽的時候呂岷要給,余管家卻說全部都被訂走了。所以說,其實倒賣沉香膏的事,不是呂岷,而是余管家在做?
“少爺,我覺得余管家不像個好人。”許白說。
“為何?”呂益倒像聽聽小孩的說法。
許白告狀似的,“因為我說我遇到麻煩了,讓他幫忙。他說你先說出來,幫不幫另說。這不是在套我的話嗎?”
呂益笑著把他摟得更緊了,“我看他狡猾不過你。”
翌日,呂益在屋里等消息,卻聽見門口仿佛吵起來了。一個男人沖進來要見呂益,正是那天被他放出來的私鹽販子。家仆根本攔不住。
男人進屋便似乎是要表明沒有攻擊行為一樣,突然跪了下來,呂益坐著沒有起身,倒是把旁邊站著的許白嚇得躲到了呂益身后。
“我來報信。”那男人道:“我的渠道收到消息說,呂岷的管家余德民買了三十石私鹽。因為您一直在查呂岷與私鹽的關系,所以我就擅自來通報了。”
呂益上前想扶他起來,但男人不起,只得道:“多謝兄臺通報。”
果然是因為呂家的那些鹽里藏著沉香膏,沒辦法賣給他,所以余管家緊急去購私鹽了嗎?這也間接印證了他的猜測。
“現在還不到十天,你來找我,是不是想通了?”呂益問道。
男人在地上磕了一個頭,“公子的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在下愿追隨公子左右。”
“你跟著我,便要懂我的規矩。”呂益的手在桌子上扣了扣,“做得好有賞,做得不好有罰,不按我說的做,就是死。”
男人點頭,“在下明白,在下與在下的兄弟們愿為公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許白聽著那句話便想起了初見呂益的時候,那個時候少爺也是這么對自己說的……少爺是對所有替他辦事的人都是這么說的嗎?許白頓時有些泄氣。
又想到少爺曾說過,舍不得殺自己……少爺對自己,還是與其他人有那么點不一樣……的吧……他這么安慰自己,但又不敢確定了……
“你叫什么名字?”呂益問。
“趙宥。”男人回答。
“趙宥你聽著,今晚你派你手下會功夫的人,從呂岷家的倉庫里偷幾袋鹽給我搬來,不可打草驚蛇。”呂益道:“倉庫的地址,讓許白畫給你。”
“屬下明白。”趙宥改了稱呼,抱拳施禮。
許白急忙從思索中回過神來,去拿墨硯。
如此這般計劃了一番之后,呂益又急忙派人去了一趟縣衙,要周縣令調幾班捕快,晚上的時候在呂府附近巡邏,隨時聽候調遣。
如果那些沉香膏已有買主的話,估計不久便會從呂府被運出來。呂益本想等著車子出府之后,將車子截下來查看一番。但趙宥居然這么早來投奔,而他手下又頗有些會功夫的人,事情就更好辦了。
只需先確認倉庫里放的是不是沉香膏,然后突襲呂府,將一眾人等扣押,倉庫查封,帶回去審了就是。
據盯梢在呂府的人來報,這幾天沒有拉鹽的馬車進出,所以上次見到的那些裝在鹽袋里的沉香膏,應該還在呂府的倉庫里。
這次行動宜早不宜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