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當天, 晴空萬里,颯風獵獵,戰(zhàn)鼓擂擂。兵士在擂臺周圍一圈整齊列陣, 其身后各個營的營旗迎風招展。
呂益和一眾將領(lǐng)最后才入場。他身著靛藍長袍, 腰系灰色腰帶, 與平素裝扮并無不同, 只是干凈整齊了些, 胡茬仍是沒剃干凈,表情卻比平時顯得嚴肅。他身后跟著左右二位將軍楊正卿與趙宥,皆是身著鎧甲, 佩戴頭盔,頭盔上的紅纓迎風招展, 好不帥氣。
楊正卿和趙宥身后各跟了四名大將軍, 是統(tǒng)領(lǐng)四十個軍的將軍的大將軍。跟在八名大將軍身后的, 則是孟桂山與另一位名為公冶宏的謀士。孟桂山主管后勤調(diào)動,而公冶宏則參與作戰(zhàn)指揮, 兩人在軍中論地位來說,僅次于趙宥與楊正卿,在那八名大將軍之上,但由于此次是武斗事宜,所以便被排在了最后。
十三人入場之時, 戰(zhàn)鼓轟隆隆地震耳欲聾, 鼓點也愈發(fā)密集了起來。列隊的眾將士高呼的“清平四野, 滅偽立周”, 想必是呂益集結(jié)眾人時所立下的幌子。
先帝的皇位來得有些不清不楚, 這是周朝百姓們心照不宣的事情。
當年的清瑞帝周柄癸御駕親征,戰(zhàn)死沙場之后, 帝位理應(yīng)傳給周柄癸的長子周頤澄,但親王周柄坤以太子尚年幼,二皇子又有疾病之名,集結(jié)了朝中的左右宰相、除兵部之外的三省五部,硬是給自己排了年號為清晏,成了皇帝。
此做法一不合禮法,二不合祖訓,朝中對此大為不滿、議論紛紛的大有人在。首當其沖便是樞密院和兵部。兵部中甚至流傳著清瑞帝其實并沒有死,只是周柄坤對外公布了清瑞帝的死訊,并拿一具尸體冒充了清瑞帝的尸體,進行了國葬。
清晏帝即位的第二年,清瑞帝的兩個兒子也行蹤不明,太子據(jù)說是在御花園玩耍之時掉池子里了溺死了,二兒子據(jù)說是舊疾復發(fā)成了腦癱,終日只會發(fā)呆和流口水。
與此同時,兵部的人遭到了大批清理,打壓武官立文官的事也做得愈發(fā)頻繁。呂家的呂老爺子便是在這個時候順應(yīng)時局,從正五品扶搖直上做到了戶部尚書,名義上雖為正二品,但實際上卻比左右宰相更受器重,實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清晏帝去世,清軒帝繼位之后,朝中的文官勢力再度傾斜。左右丞相試圖打壓戶部勢力,于是呂家沒落被抄家,形成了現(xiàn)在這個局面。
“清平四野,滅偽立周”顧名思義是指責周柄坤竊取帝位的事。周柄坤既然是竊位之名,那么現(xiàn)在繼承皇位的,他的兒子清軒帝周頤湘,自然也是名不正,言不順了。
呂益用這個口號,無非是想打著擁立清瑞帝二兒子的名義去北伐,讓蜀中的十萬軍隊變成“恢復正統(tǒng)”的正義之師,而將朝廷的軍隊說成是叛臣賊子。
許白是第一次聽到,正不正義倒是無所謂,只是覺得,當年呂家青云直上與清晏帝的庇護不無關(guān)系,現(xiàn)在倒好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呂益卻是利用著推翻清晏帝的名義去討伐他的兒子,著實諷刺。
但清軒帝周頤湘那邊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用了呂家之后又嫌呂家貪多權(quán)重,急忙將他查抄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帝王心思,其實都一樣。
十三人在觀禮臺上站畢,呂益站在正中央,左邊是楊正卿、四名大將軍與公冶宏,右邊是趙宥、另外四名大將軍與孟桂山。臺下瞬時安靜了起來,等待呂益頒令。
旌旗搖搖,彩旗飄飄,只聽得風聲獵獵作響。
許白站在觀禮臺旁邊最近的方格子之中,看著臺上威風凌凌的諸位大將軍,還有那站在正中間備受敬仰的呂益,只覺得自己離他十分遙遠。
如果他是一個小兵的話,恐怕這一輩子都見不著呂益了吧。小兵上頭有十將,十將上面有軍頭,軍頭上面有都頭,都頭上面有營指揮。五百人編一營,五營編一軍,現(xiàn)在他所在的位置,便是軍一級中,頭銜最高的將軍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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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四十位將軍則歸屬于臺上八名大將軍的管理。八名大將軍聽從楊正卿和趙宥的派遣,楊正卿和趙宥則直接聽命于呂益。
如果他是一個小兵的話,要越過多少層級才能得見呂益一面?恐怕更多的人,連戰(zhàn)死沙場的時候,都不知道他們?yōu)橹u命的人是什么模樣的吧。
“諸將辛苦?!眳我姹?,話音剛落,便引來了陣陣歡呼。他們經(jīng)過層層選拔,遠道而來,此時此刻聽到首領(lǐng)說話了,自然興奮不已。
“我聽楊將軍說,此次來參加比武的兵士們,皆是軍中之翹楚,果敢之英豪。若能獲勝,則能為各營帶去無尚之榮光和錢糧之犒賞,更可為自己記軍功,將來衣錦還鄉(xiāng)?!眳我娴穆曇袈犉饋肀绕剿馗嗔藥追殖练€(wěn)和鏗鏘。
許白抬頭看他,只見他目不斜視,直視遠方。
語畢,諸將又是一陣高呼,“左相英明,蜀軍神武!出則戰(zhàn),戰(zhàn)則勝,勝則贏,贏則天下!”
許白想,呂益不稱王,不稱帝,卻稱自己為左相,想必也是為了佐證將來必扶清瑞帝的二兒子上位這個約定吧。而且稱自己為左相,而不是宰相,便是要把這右相的位置空出,以示納賢之德。周朝自立朝以來,主相為右,副相為左,右丞相的官職大于左丞相??樟擞蚁?,以表心誠。
呂益語畢,落座。在他坐下之后,諸將軍才先后落座,由此可見地位之高。
與此同時,戰(zhàn)鼓擂動,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都是氣宇軒昂的口號,此起彼伏。
許白旁邊站著的將軍們也陸續(xù)落座,皆是些孔武有力的漢子,使得他夾雜在其中,顯得格格不入。
“請問這位將軍是?”
“彬州紅巾軍將軍魯義中是也。”
“久仰久仰,在下是肅州五軍將軍濮陽武。聽說魯將軍一軍便剿滅了蜀西山中大大小小十幾個的土匪窩子,真是佩服之至。”
“是二十一個?!?
“那便更加敬佩了?!?
身邊的將軍們坐下之后便寒暄了起來,無非是夸耀自己的功績而已。但都是一群沒上過戰(zhàn)場的土兵,平日里最大的任務(wù)也就無非是剿個匪,或者跟老山溝里的部族去斗一斗,現(xiàn)在夸起口來,倒像是浴血奮戰(zhàn)過了一般。
“這位小兄弟看著白凈得很,是哪個軍的?”那位名叫濮陽武的是個話癆。
“我是孟參軍手下的?!痹S白道。
“哦……”濮陽武的這聲“哦”有點意味深長。
在軍中,后勤和前線按理來說應(yīng)該是相互配合,共同作戰(zhàn)。但由于養(yǎng)兵三年不戰(zhàn),后勤和普通士兵之間的關(guān)系,非但沒有魚水情深,反而是日趨矛盾。就像朝廷里面的外將與內(nèi)宦一樣。
前線的士兵們嫌后勤懶惰、倦怠、徇私、與左相關(guān)系太近。后勤嫌士兵們事多、貪婪、酗酒、頤指氣使。久而久之,雙方互相瞧不慣。雖不至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但見面總要嗆兩句。
許白沒理會濮陽武,專心看比賽。
裁判鳴哨,鼓聲震天,兩名赤/裸上身的士兵站到了場地中央。前幾輪不比器械,比試赤手空拳的格斗,脫了上衣是為了防止藏暗器,以示公正。
比賽開始,雙方你來我往、互不相讓,這邊一拳打到肋骨,那邊一拳打到了眼窩,頓時一片烏青。而下邊,腳也是互相試探,又互相踢踏。圍觀的士兵興奮起來了,歡呼聲與喝彩聲不絕于耳。
許白身邊的將軍們也是躍躍欲試。每當兩個營的士兵開始武斗的時候,兩個將軍便彼此看不順眼,互相嗆聲。
“小兄弟,你們后勤的人是不是每天都不練武?”還沒輪到濮陽武這邊的人上場,他便沒話找話地去挑釁許白。
許白聽著覺得心里很不舒服。雖然他跟著管賬的時間不長,但董寧、侯義他們的辛苦他也看在眼里,并不是如士兵們所想的無功而受祿。但他也不能明著跟將軍們起沖突。
許白下意識地想到了呂益,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他總是習慣性地會去想?yún)我媸窃趺醋龅?。此時呂益正高高坐在觀禮臺的正中間,位高權(quán)重,遙不可及。他沒有在看比賽,只是望著擂臺的方向,仿佛若有所思。
如果是這種情況的話,呂益會怎么反駁呢?
或許……許白心里閃過了一個主意。他正愁沒理由中途離席去找楊正卿。他怕他離席的時間如果和楊正卿去帳篷里更衣的時間重合了,呂益說不定會注意到他。但如果是和濮陽武起沖突了,憤而離席的話,是不是比較說得通。
比試一項一項地正在進行,耳邊的歡呼聲越來越大了。
許白稍稍計劃了一下,決定要在楊正卿比試的時候激怒濮陽武,跟他吵起來了的話,便剛好可以在楊正卿比試結(jié)束去更衣的時候,“憤而離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