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錕金嗎?”許白急忙問。
楊正卿看了一眼擂臺上的情況, 兩位大將軍激戰正酣,一招一式過得相當流暢。
“時間不多,我只以是與否回答你三個問題。”楊正卿道:“你想一下。”
許白沒想到楊正卿會提出這樣一個條件, 只覺得滿肚子的疑問一瞬間全部涌了上來, 思亂如麻。
擂臺上乒乒乓乓, 刀刃相抵, 互有所得。
許白理了一下頭緒, “第一,你是否是南邊的那位大將軍的元部下?”孟桂山曾說過楊正卿與南邊那位大將軍有關聯,但卻不知是哪種關系。是部下, 是敵對,還是僅僅只是熟識?他必須聽楊正卿親口確認一下。
“是。”楊正卿回答。
“第二, 西北馬幫與南邊那位大將軍是否有關系?”南邊那位將軍常年駐扎西北, 所以應該會和馬幫有關系。但保險起見, 許白還是想確認一下。
“是。”楊正卿點頭。
既然馬幫與南邊那位大將軍有關系,楊正卿又是那位大將軍的元部下……那么自己會不會也和南邊那位大將軍有關系呢?畢竟錕金是自己的二爹, 而狩獵那天楊正卿又一直盯著自己看。
但也極可能沒有關系,那天只是楊正卿喝多了而已。
心里一旦形成了這個猜測之后,許白便問了出來,如果與自己無關的話,可能確實就是自己多心了。
“第三, 南邊那位大將軍是否與我有關系?”
“是。”楊正卿的回答是肯定的。
這一點大大出乎了許白的意料, 無憑無據, 只是他的大膽猜測罷了, 居然真的會有關系。
南邊那位大將軍為什么會與自己有關系?一個在駐扎西北被先帝滿門抄斬逃到了南邊休養生息、操練軍隊的舊將軍, 怎么會和他這個被青樓姑娘收養了的孩子有關系?
即使有關系,可能也只是因為馬幫的緣故, 畢竟馬幫與那位將軍應該是互相知道的。
難道自己被卷入了馬幫的什么事件中,或者被當成了馬幫的成員?
或者是……許白又想到了呂益殺錕金。如果呂益殺了錕金是因為錕金隱瞞了什么事,而那件事是呂益不想讓自己知道的事的話,那么那件事便是自己與南邊的大將軍發生關聯的契機嗎?
而呂益就是不想讓他知道,他與南邊那位大將軍是有關系的嗎?
這么說來……許白想到入蜀以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可能恰好佐證了這個猜測!
入蜀之后,呂益似乎總和楊正卿商量著什么,卻是瞞著他,也瞞著趙宥與孟桂山。而呂益與楊正卿商量的事,極有可能與南邊那位大將軍有關。因為楊正卿既然是那位大將軍的舊部,呂益又有意聯合南邊的力量的話,可能與楊正卿商量的正是與南邊結盟之事。
如果呂益殺了錕金,是因為與南邊那位大將軍相關的事……而呂益不想讓他知道這件事的話……那么入蜀以來,呂益一直什么事都不同他說便解釋得通了。
因為呂益不想讓他知道那件與南邊的大將軍相關的事。
前后發生的事情全部呼應了起來,加之楊正卿的佐證,許白證實了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覺得呂益是有意瞞著他的猜測,不是空穴來風。
呂益確實有事瞞著他。
想到這一點之后,許白突然豁然了起來。他之前因為自己沒用,一度懷疑是否是被呂益拋棄了。后來又意識到彼此之間那遙不可及的距離,而無比沮喪。
但如果這一切不是呂益自然而然地疏遠他,而是有意識地瞞著他什么事情的話,那就證明……呂益的心里還是在乎他的。
想到這一點之后,許白突然覺得,只要呂益心里有他,無論呂益對他如何隱瞞,如何疏遠,如何默然,他也是甘之如飴的。
呂益肩上的責任那么重,做的事情又是古往今來頭一遭,他計算了那么多的彎彎繞繞,卻還能在心里騰出一塊地方給自己……許白又想到呂益在百忙之中抽時間來看他,還會掛念他病好了沒有。
可能并不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啊……
但呂益瞞著他的事情是什么呢?是什么事情是呂益寧可要殺了錕金,也不愿意讓他知道的呢?
那件事與他有關嗎?
會是什么事呢?
許白站在原地左思右想的時候,楊正卿和趙宥的比武已經結束。楊正卿換了一套常服出來之后,又和許白打了個照面。
“能不能再回答我最后一個問題?”許白不顧衛兵的阻攔,央求道。
“最后一個,我只回答是否。”楊正卿示意讓士兵放開許白。
“少……哦不,左相是不是有事瞞著我?”許白意識到這是在公開場合,旁邊還站著成隊的士兵,急忙改口問道。他方才推測了一番,但終歸只是推測而已。他需要有人能確認他的所思所想,不是臆想,也不是捕風捉影,空穴來風。
楊正卿沉默了一會兒沒說話,眼睛望了望觀禮臺上的呂益。
此時,裁判正在宣布軍中比武獲勝者的名字和營隊番號,呂益站起來巡視著下邊整齊列陣的士兵們。
“……是。”楊正卿肯定了許白的猜測,他以為許白會沮喪或者生氣,卻看到許白嘴角上翹,一副掩飾不住的喜悅神情。
比武結束之后是慶功宴,許白本想離開,卻被濮陽武架到了他的軍中,和他的士兵一起歡慶了起來。
除了觀禮臺上的大將軍之外,將軍們和將軍以下層級的營指揮、都頭、軍頭、十將和普通士兵,意外地沒有隔閡也沒有架子。濮陽武進了營房之后,便和兵士們開始拼酒。與他對飲的那位士兵也毫不示弱,還夸下了海口,較起勁來。
“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伙房的小兄弟。”濮陽武拼酒拼贏了,興奮地攬著許白的肩膀。
“不是伙房,是賬房。”許白被他搭著肩總覺得有些不舒服,被說錯了職務也有些尷尬。
“伙房真是好地方,看養得這么白白凈凈的。”一名喝醉了的士兵見許白細皮嫩肉的,便伸手過來想摸他的臉蛋。
“不……不許碰。”濮陽武一巴掌打掉了那個士兵伸過來的手,轉而繼續攬著許白,“別……別動手動腳的。”
“老大,你不讓我們碰,你自己摟著他算個什么意思?”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士兵開始起哄,旁邊醉醺醺的士兵們也附和了起來。
場面越來越混亂,越來越不可收拾了。
“我有些頭疼,先告辭了。”許白揉了揉太陽穴,想找個借口趕緊離開這個地方。他抵開濮陽武手,轉身撩開帳子想往外走,卻被濮陽武一拉手腕子瞬時抱在了懷里。
“對……對不住。”濮陽武趕緊放開了他,滿面通紅,不知是醉了還是不好意思,“弟兄們難……難得放松一回。”
許白皺著眉頭,語氣也不太好,“我真的是要走了。”
“那……我……我送你。”濮陽武搶先幫他撩開了簾子。
一路路過的營房里面都是吵吵嚷嚷,許白走在前,濮陽武跟在后。許白不說話,濮陽武也噤聲,就這么一前一后地走著,直到走過了駐扎的地方,走到了練武場。
旌旗和擂臺都已經撤去,箭靶還沒來得及立起來,夜風吹來,顯得無比空曠。
頭頂依舊是皓月當空,旁邊是群星環繞。眾星拱月之態勢。
如果月亮是呂益的話,那么這些士兵們就是圍繞在他身邊的星星嗎?那么多,那么密集,忽明忽暗,一閃一閃。
如果士兵們是星星的話,那么戰死沙場的士兵,是不是就可以變成隕落了的星星呢?人死如燈滅,魂滅如星隕。
“這里……真靜啊。”跟在許白身后的濮陽武突然說話,使得他意識到這里不是自己一個人。
“送到這里就好,我的屋子也快到了。”許白做了個就此別過的手勢,準備走出練武場。
“我們……還能見面嗎?”似乎是被夜風吹醒了酒醉,濮陽武臉上的酡紅漸漸褪了去,說話依舊有些溫吞,卻不結巴了。
“如果不死的話,應該是能再見的吧。”不知道為什么,許白的思緒仿佛被隕星占據了,說出了這么一句話。
濮陽武笑了,又覺得有些尷尬,作勢撓撓頭,“那我一定要活著。”
許白在那一個瞬間,突然明白了戰爭究竟意味著什么。
比武的時候,雙方刀口見紅的場面時有發生,但他知道那是比試,為的是決出輸贏,只要時間一到,雙方就會停下來,握手言和。
但如果仗打起來了,就沒有手下留情與握手言和了。交戰的雙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是成功就是失敗,再也沒有禮樂秩序,再也沒有溫良儉讓了。
“嗯,你和你的士兵們都要好好活著。”許白行了禮,由衷地說。
希望戰爭不要來,希望生活和樂美滿,希望士兵們一直操練著把式而不上戰場,希望生人永在、死者安息。
“后會有期。”濮陽武看著他的背影,道了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