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二爺那邊的人,除了呂譙和王琛之外,還有個和呂家若即若離的管事的人,名叫呂岷。
呂岷是呂二爺小老婆的兒子,生得比呂譙早,雖是庶出卻是長子。
當年,正房王氏懷不上兒子的時候,見到二房馮氏生了個大胖小子,于是擔心呂二爺會把呂家的生意交給呂岷繼承,便早早逼呂二爺立下遺囑,要了最賺錢的綢莊生意。而把當年最難做的爛攤子,鹽生意踢給了呂岷。
販鹽是朝廷的合法買賣。
朝廷當年施行榷鹽法,要商人把糧食運至邊塞,換取鹽交引,再憑交引去購鹽。
這從南折騰到北,再從北折騰到南。非但路途遙遠,時間漫長,且在運輸過程中易造成糧食的損失。所以做鹽貿易的人很少能賺大錢,甚至有人賠錢的。
后來朝廷改變了法制,實行鹽鈔法。商人以現錢買鹽鈔,鈔中明記購鹽量及價格,再到鹽產地憑鈔購鹽。
這樣一來,省去了糧食運輸的損耗,也省去了大筆時間,販鹽又逐漸變得賺錢了。
以糧換鹽的時候,呂岷要仰仗王琛那邊的糧食供應,因此還和呂家保持著一定的關系。呂家通過控制王琛可以控制呂岷。
新的政策執行之后,呂岷可以獨立購鹽,便不再和王琛聯系,漸漸地和呂家疏遠了。
王氏看到鹽賺錢,外加自己的兒子現在沒個事做,便幾次三番地來給呂益嚼舌根,想讓他收回呂岷的鹽生意,轉給呂譙來做。她知道自己現在沒多大的能力,但卻看明白了呂益是呂家一手遮天的人物,所以還是在他身上打主意。
呂益這么聽著,卻有自己的打算。呂岷現在上報的利潤只比新法之前多了五成,若真是如王氏所言,鹽商是暴利的話,這上繳的金額確實是少了點。
看來有必要去親自看一看了。呂益想,若能讓呂岷上繳一半的利潤,再加上呂家其他的收益,三年之后大概還能再經營一個新的買賣。
而這個買賣,他想交給許白來做。
他既想把許白養在身邊,不想讓任何人碰他,接近他;又想盡到些長兄如父的責任,教導他,磨練他,讓他早日獨當一面。
許白現在已經完全掌握了呂家的明細賬目,甚至還能指揮駱叔該怎么記,怎么算。對生意的事漸漸有了自己的想法,提的意見也時不時有些可取之處。
只差一個做事的機會。
他之前本想把綢莊的生意交給許白去做,但一來,許白還小,二來,綢莊是個大買賣。
當年呂譙只是掛個空名,拿些錢去花天酒地,根本沒參與綢莊的生意,所以才沒把綢莊禍害掉。
但許白不同于呂譙,他養大的孩子他多少還是了解些秉性。許白接手了綢莊的生意之后大概會全權掌控,若是經驗不足,虧損了的話,那損失恐怕便難以彌補了。所以不如給他個新生意先練練手。
尋思了一圈之后,呂益決定帶著許白往膠東走,準備去摸一摸呂岷的底。
馬車往東走基本是沿著黃河。
黃河夏季水量充沛,裹挾著泥沙奔流而下,在斷崖處形成了瀑布,一瀉千里。
呂益知道許白會好奇,特地帶著他在近處看了一會兒。那轟隆隆的落水聲如雷鳴一般,他怕聲音震了小孩的耳朵,便伸手捂住了。
“少爺,為什么這水這么黃?”許白回到車里便問道。
“因為泥沙俱下。”呂益理了理衣衫坐回車里,“水量大了,兩岸的沙石便被沖下來了。就像賄賂也好,貪腐也罷……若不是根基松了,也不至于被洪流裹挾著順流而下。凡是總有個源頭。”
“我聽市井里常說的朝廷腐敗,便是這個道理嗎?”許白現在漸漸通了點人事,“下級只會賄賂肯受賄的上級,若上級過于清廉,下級便也不敢放肆。”
呂益贊賞地摸了摸他的頭,“長了一歲,心眼倒多了……”
“少爺教得好……”許白被馬車的一個顛簸晃得差點摔倒,急忙抓住了呂益。呂益順勢把他抱到了腿上。
“若泥沙淤積得多了,河道便會變淺,黃河便會改道。水和泥沙既然攪在了一起,便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呂益道:“事關利益,無外乎此。”
許白又有些不明白了,“那可以不攪在一起嗎?我在南方見到的那些江河便沒有這么渾濁……”
“因為貪婪啊……”呂益道:“想要的多了,便漸漸控制不住了。就像河水沖擊了泥沙,卻也被泥沙改了道。不知道那一個環節會出錯,不知道哪一個陰謀會暴露,不知道會被誰出賣,不知道敵人在哪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少爺是在說假交引的事嗎?”許白想到了之前,因為王叔自作聰明而使得呂益加倍操勞的那件事。
“那只是個苗頭,以后的話,恐怕控制不住、計算不周的事情會更多。”呂益道。
“我可以幫少爺……”許白生怕他忘了自己似的,轉身抓住他的斜襟。
呂益把他摟得緊了些,“我最信任的是你,不要負了我……”
許白的心跳了起來,因為被信任或者其他的原因,他知道少爺待自己是不同的。
到了萊州之后,呂益直接去了呂岷的府邸,卻被告知呂岷正在鹽場購鹽。于是呂益也往鹽場去,巡視了一圈之后卻并未看見呂岷的身影。
這便有些奇怪了……呂益又回到呂府,結果看到幾輛馬車拉著十幾袋鹽從偏門正往府里搬運。
搬完之后,地上散落了一些白色的粉末,呂益粘起來聞了聞,又舔了舔。
咸的,的確是鹽。
萊州的鹽場只有那一個,若呂岷真是去購鹽的話,呂益來往的時候便能碰到他。但呂益在鹽場待了一個下午,看著所有的鹽販都走了之后,也沒看見呂岷。
那么這些鹽是哪里來的呢?難不成呂岷在販私鹽?
但若是這樣也不盡合理,呂岷既然能全權經營利潤頗豐的鹽生意的話,沒有必要再為了販私鹽而鋌而走險。畢竟販私鹽不同于販私糧。
販私糧多是通過米鋪戶和米販子之手,被抓住了至多判重罪,關個三年。
但販私鹽被抓住了卻是死罪。而且販私鹽的人多有自己的馬隊和武裝,和朝廷正面沖突的事屢見不鮮。若呂岷真是在販私鹽的話,恐怕他手里也該有一些匪兵,這樣的話便難控制了。
呂益留了幾個人在呂府門口盯梢,自己也不急著和呂岷會面,而是準備去查一查販私鹽的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