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候, 李執(zhí)又來看他，帶了些蓮子銀耳羹之類的，把他當女孩兒調(diào)養(yǎng)。

“我不吃這些東西?！痹S白推拒。雖然他喜歡吃糖, 但現(xiàn)在臥在牀上, 讓李執(zhí)扶著喂他像個什麼樣子？簡直丟臉。

“怕你吃藥苦著了, 所以給你備些甜食?！崩顖?zhí)放下了湯匙, “你若不吃這些湯湯水水, 我便叫下人準備些果脯、蜜餞和麻糖?！?

許白搖搖頭，不想當病人躺在牀上，於是推開他, 起身要下牀。李執(zhí)見他衣著單薄，急忙拿起外衫給他披著。

見許白徑直想往出走, 李執(zhí)便伸手拉住了他。許白皺著眉頭道：“呂益犯法, 我也應該一同被治罪?，F(xiàn)在羅叔還被關在監(jiān)牢裡, 而我卻在這裡調(diào)養(yǎng)身體?！蹦┝诉€補充一句，“李大人難道不是在假公濟私, 以公謀私麼？”

“那監(jiān)牢苦寒溼冷，你大病尚未痊癒，去那個地方呆不了幾天恐怕就會染上風寒?！崩顖?zhí)將外衫披著他身上，又抓起他的手塞到了袖子裡面去，“我是體恤你, 何必要遭此大罪？”

“只是在這裡錦衣玉食地伺候著, 我就不遭罪了麼？”許白反問：“你明知我心有所屬, 也知道我心急如焚, 卻偏偏把我困在這個地方, 不叫我出門半步。難道這樣，我便能舒服了, 便能安心了嗎？”

李執(zhí)的臉色有些不悅。見抓著許白的手，許白並未反抗，便繼續(xù)幫他穿衣。幫他穿好外衫之後又開始給他繫繩扣，“你不要再想?yún)我媪耍舶残男脑谖疫@裡呆些日子。過幾天刑部、御史臺和大理寺將進行三司會審。呂家這一案牽扯到朝廷官員瀆職，商人走私，通/奸/叛/國等幾項重罪，呂家上上下下被挨個審問是免不了的。我極力保你，不讓你站在公堂之上……”

“他們都站得，爲何我站不得？”許白不服。

李執(zhí)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看了他一會兒，“你願意被問及與呂益的關係時，回答是他的……”他停住未往下說，但許白聽明白了。

許白是被呂益當作孌/童買回去的，買回去之後也一直同呂益共榻而眠。若說這沒有肌膚相親的關係，恐怕誰也不會相信，但若承認了的話，又不知道會遭到多少探究的、玩味的、意味深長的目光。傳出去了恐怕會變成街頭巷尾的談資。

“你嘴硬也罷，恨我也好，反正我是不想讓你站在公堂之上被輪番審問?！崩顖?zhí)道：“呂益做事的時候你還小，並無牽連，本就是無罪的?！?

許白默不作聲的扯了扯衣襬。李執(zhí)的話句句在理，他無法反駁，況且他確實是不想被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那樣只會使得他難堪而已。

“若是庭審結束了，我會被判刑麼？”許白的目光低垂了下去，爲自己的無能爲力而難過。

李執(zhí)見不得他那副有些喪氣的樣子，心疼地將他攬在懷裡，“你本無牽連，爲何要被判刑？”

“你又如何知道我無牽連？”許白悶悶地問道。既像是問話，也像是嘆氣。呂益的賬目多少都經(jīng)了他的手，甚至暗碼的那些事，他幫忙算過，也是知道的。

“那你倒說說看，你牽連了什麼？又知道了些什麼？”李執(zhí)放開他，直視他的眼睛。

許白咬著嘴脣不說話。他不知道李執(zhí)是不是在套他的話，但總不能在這裡，便將所有做過的事情和盤托出罷。

李執(zhí)又抱緊了他，“你若真是戴罪之人，我即使闖了天/朝大牢，也是要把你救出來的。”

許白聽到此，心裡五味雜陳。李執(zhí)對他的心思，他明瞭，卻無法迴應，也不願迴應。

爲何李執(zhí)要待他如此之好？若真是要抓捕他，審判他，大不了便是一死，倒是乾淨痛快。但現(xiàn)在卻變成了這麼一天天地磨著，無窮無盡。

李執(zhí)在用時間瓦解他嗎？耗盡了他的掙扎，也將耗盡他的記憶嗎？如果記憶沒了，感情也會沒了嗎？

他害怕自己忘記了什麼，習慣了什麼，依賴了什麼，亦或丟掉了什麼。

不能這樣，他不能就這麼一直被消磨著?！叭粑沂菬o罪的，你能放了我嗎？”許白想約一個日子，這樣便多少會有個期限。

李執(zhí)環(huán)著他的手臂突然加了力氣，彷彿要把他揉碎在胸膛裡一樣，低聲在他耳邊說：“不行。”

許白聽著便急了。有罪也不行，無罪也不行，難道從此便再也不能出去？再也不可能見到呂益了麼？這麼想著，許白的眼淚便簌簌地下來了。他恨自己的無能爲力，束手無策。

聽見許白哭了之後，李執(zhí)慌了神，急忙找帕子給他擦眼淚。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是個大活人爲什麼要被關在這裡？我若有罪你便讓我服刑，我若無罪，你就當該釋放我。你父親執(zhí)掌公正之印，爲何到了我這裡，卻不公正了？”許白既是氣李執(zhí)，也是氣自己，氣得沒有辦法，眼淚便啪噠啪噠地往下掉。

“好好好，我錯，我不公正?！崩顖?zhí)手忙腳亂，被這個上一秒還據(jù)理力爭，咄咄逼人，下一秒就哭得泣不成聲的孩子脾氣折磨得服了軟。只得低聲下氣地哄他，“我私心、違法、假公濟私、曲解法度?！?

許白重重地點著頭，還在爭取，“我若真沒有牽連其中，你就該放了我?！?

李執(zhí)思索了一下，談了個條件，“如果呂益出現(xiàn)來接你，我便放了你。若他不出現(xiàn)，你便不能走。”

“爲什麼？”許白的眼淚止住了，瞪著水盈盈的眸子望著他。突然又彷彿想到了什麼，“你早就計劃著拿我當誘餌是不是？你們找不到呂益，便想拿我當誘餌引呂益上鉤是不是？你們以爲他會來救我，所以北上押送的一路都在偷偷觀察，是不是？！”

李執(zhí)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當初押送許白上京的時候，李執(zhí)極力反對，不想讓許白吃苦頭。但李乾卻說：“若呂益真對那個小子有意，見他一路顛簸受難，進了都城又要被押送審問，肯定是會出手救他的吧。我們不妨守株待兔。”

李執(zhí)派去的人馬通通被李乾又調(diào)了回來，他只能派他的府兵在城門口接應。

北上的那一路，李執(zhí)的心裡最爲忐忑。他心疼許白受苦，卻不想看見呂益突然出現(xiàn)，將許白救了去。即使那樣能逮捕呂益，卻也證實了呂益確實是對許白放心不下。

結果，呂益根本沒有出現(xiàn)，即使許白病了的時候，遭人非議的時候，呂益也依舊沒有蹤影。

或許是高估了呂益的實力？呂益即使逃了出去也只能勉強維持生計而已，根本無法調(diào)動兵馬？或者呂益根本就是個鼠尾之輩，逃出昇天之後，便不管不顧了？亦或者，許白對於呂益來說，與其他下人並無太大差別，所以根本沒有營救的必要？

但無論如何，李執(zhí)還是高興的。因爲這證明了呂益是可以拋下許白的。

“他若對你有意，北上的那一路只有三名官兵押送，劫囚車應該不困難的吧?！崩顖?zhí)道：“但他可曾出現(xiàn)過？你心念著他，但他未必心念著你！他真的值得你這麼茶飯不思地想他嗎？”

許白剛止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賭氣說道：“好，那我們就看著少爺會不會出現(xiàn)。他若出現(xiàn)，你便說話算話，一定要放了我?！?

李執(zhí)鄭重地點點頭，“而且那個時候，我便會死心了?！?

“一言爲定？”

“嗯，一言爲定?！?

若是有所期待，等待的日子便會格外漫長。

許白後悔說了那麼意氣的話，他心裡既盼著呂益出現(xiàn)，也不希望呂益出現(xiàn)。

若真出現(xiàn)了，不就掉進了李執(zhí)的陷阱了麼？但若遲遲不出現(xiàn)，是不是也證明了呂益確實沒有救他的打算呢？

這個情景倒有些像逢年過節(jié)，呂益去本家應酬的時候。他總在別府門口等著，生怕呂益不回來了。但那時候，呂益尚有歸期，現(xiàn)在卻是歸期未有期。

等了一天又一天，從日出薄霧到日落西山，從朝霞滿天到暮靄沉沉。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任何消息。

遠處的飛鴉一聲聲地叫得悽切而刺耳，那聲音迴盪在空曠的街巷之中，無端由地叫人生出了些許寒意。

是倒春寒罷。許白裹了裹錦袍。

可能呂益真的棄了他罷。

春末夏初，很快便到了三司會審的日子。

得益於李執(zhí)的多方周旋，也多虧他父親李乾大人的愛子心切，許白並不需要出席在公堂之上。但他實在不想在屋子裡悶著等消息，便求李執(zhí)帶他去看會審的經(jīng)過。

李執(zhí)開始無論如何都不同意。後來經(jīng)不住他軟磨硬泡，於是同意讓一個下人隨時將會審的結果通報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