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買人心的方法無非兩種, 或施以利誘,或嚇以威脅。
于李執來說,他更愿意施以利誘, 讓王琛自己心甘情愿地供出, 這些年和呂益的做的那些私收私購的來龍去脈。
至于威脅, 以后在對簿于公堂之上的時候, 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不急在這一時。
既然吳氏的勸說被當作婦人之言,不見得成效。李執便攛掇著陸成蹊,借公務之名拜見了王琛。
“陸成蹊那個小子早想和呂家斷了往來, 如果能得到王琛這邊的米鋪戶和錢引鋪的支持的話,便再好不過了。二人聯手的話, 想必能在華中創出一番事業。”李執為自己選對了前來說服的人而感到得意。
陸成蹊在見了王琛之后曉之以利害, 動之以成敗。
王琛被微微說得動了心, 嘴上雖然說著,不可不可, 你們這是折殺老朽之類的冠冕之話,但心里已經默許了。
ωwш?ttкan?¢ ○
“人嘛……總是見利忘義,見錢眼開。王琛雖說膽小,不敢明目張膽地做著自己的生意,卻交代給我去幫他跑這跑那。他的小老婆吳氏更是喜上眉梢。”李執評價, “小人而已。”
李執借著求仙問道之名, 每月總要消失幾天。王琛表面上不聞不問, 但心里卻明明白白。
這幾天的時間, 李執表面上是要去給王琛打理分支的鋪子, 好讓王琛相信,他是全心全意為王琛脫離呂家做著準備。但暗地里, 他要將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傳話給他父親,讓李乾全面掌握呂益以公謀私的證據。
證據掌握得差不多了,便是收網的時間了。
李執這邊扣下了王琛一家老小,以及華中、華南和江南的米鋪戶和錢引鋪。盧翰禮那邊本就跟呂家有過節,逮著這個機會更是全面配合,押下了許白和羅叔,還有一干綢莊的大小掌柜。另有御史臺的人在東南查封了呂家的茶莊。
自此,呂家在南方最為盈利的三個生意全部都被控制住了。
但同時行動的都城那邊卻出了狀況。
李乾雖然扣押了一些間的當鋪和錢引鋪子,也封了呂家,但卻不見了呂益。
呂益仿佛是憑空消失一般,在官兵來抓捕的臘月二十八日夜里,失去了蹤跡。
李乾真覺得奇了怪了。
自從李執將證據全部反饋到了都城,并且上報了朝廷,開始擬定查抄計劃的時候,李乾便控制住了呂益的大哥呂衡。派人跟在呂衡身邊,讓他無機會給呂益通風報信,且要裝作沒事發生一樣,不可打草驚蛇。
另一方面,他派了人在呂家別府的前門、后門、偏門、側門監視著呂家府內的動靜。
呂益的行動并未有任何異常之舉。每天記賬、算賬、查看店鋪的情況,還寫信給呂衡,問朝廷的春節采辦事宜為何遲遲沒有消息。
其間染了風寒,讓大夫來瞧過幾次,不見好轉。后來又請了道士作法,和尚念經,折騰了十天半個月。小年的時候好得差不多了,開始應酬呂家的招待事宜。
直到臘月二十七這天夜里,呂益小酌了幾杯,還在院子里賞梅。二十八日早上睡得有些遲了,吩咐下人直接伺候午飯。結果到了晚上,李乾帶著官兵來抓人封門的時候,呂益已經不在府邸之中了。
中午到夜間這之間,監視呂家別府的人根本沒離開,也沒見有人出出進進,但呂益真的卻是憑空消失了。
“父親想了許久,不知道是哪個環節走漏了風聲,哪個環節被移花接木,哪個環節被調虎離山,哪個時候呂益就偷偷逃走了。”李執想到此,便有些來氣。
當時他聽聞沒抓到呂益的消息,急忙趕回了都城,將呂家別府翻了個底朝天。但既沒有發現暗格,也沒有發現密室。又詢問了當時來監查的小廝,眾口一致地說此前沒發生過任何異常,那屋里面活動的確實就是呂三少爺。他父親那邊說,控制了呂衡的消息完全沒有走漏出去,呂衡也未和呂益有任何接觸,即使是書信,也沒有任何奇怪的字眼。
“父親說他把呂衡與呂益的書信往來,都吩咐人謄抄了一遍,若有什么貓膩和走漏風聲的字眼,他們應該會查得出來。”李執自說自話,“所以我一會兒準備將那些書信都檢查一遍。”
檢查完了呂家所有的屋子,最后在經過許白那間的時候,李執忍不住進去呆了一會兒。他還清楚地記得許白當年坐的是哪張椅子,他自己站在什么位置。于是依樣站了過去。
一瞬間,五年的時光倏然而過,從許白童稚的樣子,閃到了幾周之前見過的時候,那少年的姿態。
走出屋子的時候,李執讓官兵揭下了那間屋子的封條,將門留了一點兒縫隙。從那個縫隙隱約能看到床的位置。他知道自己在遐想些什么,頓時為自己齷/齪的想法臊紅了臉。但同時,對呂益懷有恨意,或者是妒意也強烈了起來。他恨為什么是呂益先一步認識了許白,而不是自己。
“我嫉妒他能看著你長大,嫉妒他能擁有你,嫉妒他先來占據了你的心。”李執下定決定再次躬身去碰他的唇。依舊帶著膽怯,帶著卑微,帶著激動。貼上許白柔軟的唇瓣的一瞬間,他的心臟急速地跳動了起來,意料之中的柔軟和甜美,然而他又害怕許白醒來會推開他,于是只碰了碰,便結束了這個吻。
當許白醒著的時候,他因為按捺不住內心的波動而整個人都狂躁了起來,待許白睡著了的時候,他又因為謹小慎微、羞怯不安而猶猶豫豫。
可能跟迫切想擁有一件玲瓏寶物的心情是一樣的罷。未到手的時候心焦,但真正到手了的時候又加倍緊張,不敢碰觸。人果真是這么矛盾著的……
有下人來請李執出去清點呂家查抄的財物。李執看了許白一眼,見他睡意正酣,便輕輕放下了簾子。回頭不忘叮囑下人在門口看著。
腳步聲漸行漸遠,許白的眼珠微微轉動了一下,嘆了口氣,緩緩睜開了眼睛。
大夫給他問診的時候他已經醒了,他心里也知道大概只是這幾天忙著趕路加之久病未愈而已。當大夫和李執同時在房間中的時候,他困乏了,懶得睜開眼睛,便索性休息一會兒。誰知竟聽到了李執的一字不漏地敘述了前因后果。
南下的經過,長達五年的調查與布局,抄家的前后經過,呂益逃了的這件事……以及李執的表白。
原來這些年間竟發生了這么許多的事,他除了愕然之外更多的是感慨。
當年李執被呂益綁著雙手縛在車后,他想阻止,但呂益壞心地讓馬車先行了,于是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李執在馬車的揚灰中,一刻不停地奔跑著。他當時未想那么多,卻沒想到這件事在李執心中留下了那么深的記憶。李執對呂益的恨意,大概多少便是源于呂益當時的惡意。
在王琛身邊的這么多年,李執從小廝做起,一步步地攀升,一步步地獲取信任。這其中必然經歷了許多折磨與苦難。
李執是抱著怎樣的決心和恨意在精心布局,又是懷揣著怎樣的心思在一盞孤燈之下破解著賬本的暗碼……想來這五年的點點滴滴,不禁令人膽寒。
所以當李執開始查抄呂家,遍清余黨的時候,才能做得如此果決,在一夜之間將偌大的呂家給傾覆了。
許白覺得心里百種滋味雜陳。
他原本是恨死李執了,但聽著他的那番話,又無法不為之動容。
李執對呂益的恨不是無念而起,李執想顛覆呂家的決意也不是一時的念頭。那些早在五年之前,不,甚至更久之前種下的禍根,只是慢慢長得枝繁葉茂,在那一夜之間山崩地裂了而已。
無數的光陰、等待、忍耐、煎熬……將李執鑄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李執錯了嗎?在世人眼中,呂益當是那個大/奸大惡的大魔頭,而李執做得當算是秉公執法,奉天承命,為民除害。
李執對了嗎?在世人的眼中可能確實如此,但許白卻無法跳脫了呂益的立場,以一個旁觀者的眼光去審視呂益和李執的所作所為。他與呂益朝夕相處,呂益待他不薄,也沒把他教成個十惡不赦之人。而他對呂益的那些心思,不知何時便已經深植于心底,以至于現在分開了之后,才那么痛徹心扉。
呂益在哪里?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是否風餐露宿?是否食不果腹?許白想到此,便覺得心像被剜出來了一樣,只恨自己不在他身邊。
監牢也好,天涯海角也好,至少要在少爺身邊陪著他才是。而現在被李執關在這里,卻什么都不能做……
不知李執是出于囚禁犯人的考慮,還是為了自己的一點私心將他關在了這里。
對于李執的表白……許白不是木頭,他聽著那一番情真意切的話,難免不心軟。縱然他是個木頭,是塊石頭,是個鐵打的人,李執那心心念念,情不自禁,也快把他磨圓了。
但他終究覺得李執對他的心意,少年意氣的成分居多,未必經過深思熟慮。一見鐘情也好,一眼萬年也罷,李執在當時那個情況下將他視為心中的愛戀,以至于在他鄉異地的五年時光之中,對他念念不忘。
現在回到了大千世界,也算是不辱使命,功德圓滿……李執也該把他放下了罷。
對于許白來說,這樣的執念與愛意,只會使他覺得沉重,覺得愧疚,覺得踟躕而已。所以當李執吻他的時候,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裝睡,裝不知道,裝聾作啞。他無法將李執推開,卻也怕他進一步行動。兩難之時,還好李執及時止住了。
許白想,如果當時他救了李執是一個錯誤的話,那么現在被李執又是關押,又是囚禁,可以算是贖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