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白撲在了呂益懷里, 緊緊地抱著他，仿佛此時不抱緊的話，下一秒?yún)我姹銜б话恪?

“怎么了？”雖然許白要呂益抱的次數(shù)多得不勝枚舉, 但這次什么話都不說, 只是一個勁兒地哭, 不知道是發(fā)生了什么, “是聽到了些不好的話了嗎？”他在觀禮臺上看見有將軍湊到許白耳邊在說著什么。

許白只是搖頭, 抓著他的手臂不想松開。

“你怎么還跟小時候一樣。”呂益有些無奈。現(xiàn)在不比在別府，他又是十萬士兵之統(tǒng)帥，雖然能容忍許白這些小脾氣, 但被屬下看見了確實是有失體統(tǒng)，也有損軍威。

“總覺得和你越來越遠了。”許白松開手, 抹了抹眼淚。入蜀之后, 他發(fā)現(xiàn)呂益的事情自己是越來越不懂了。他的謀劃, 他身邊的人……

他先是以為呂益瞞著他，不告訴他, 所以憤怒，所以會東想西想，并決定要查清楚。

但今日在練武場上，隔著一層一級的官兵往上面去看呂益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 他不懂呂益, 是因為他已和呂益相隔得太遠了。

在別府的時候, 他一直是呂益身邊的人, 但現(xiàn)在, 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士兵而已。一個剛?cè)胛椴痪茫€沒接受過武行訓練, 連后勤的事務(wù)都還沒有摸清楚的小雜兵。在這浩浩蕩蕩的十萬人之中，普通得不能不普通。

而呂益是在蜀地一手遮天的左相，民心所向，官兵擁護，如日中天。

他不懂呂益，不單單是因為呂益要瞞著他，而是因為二人的位置已經(jīng)今非昔比。上下的層級之間隔了那么多層，而那些層級可能是普通的小兵努力一輩子，也躍遷不過的目標。

不懂是因為距離，以至于會覺得無能為力。

“現(xiàn)在不比以前，我屋里人來人往，你別鬧性子。”呂益往里間走了走，許白站在門口沒有動。

是啊，現(xiàn)在不比以前，如果讓人知道左相大人身邊有個孌/童的話，是不是有失體面？軍營上上下下都男子，絕不能容忍一個好男風的統(tǒng)帥，那樣只會傷風敗俗、動搖軍心而已。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許白問。他困惑了好久，一直無法捋清與呂益之間的關(guān)系，主仆？父子？兄弟？……還是……

現(xiàn)在，這種距離和這種人前不得說的疏遠感，使得他不安、焦慮、暴躁、并且多疑。

呂益說過他不再是仆人……那便是普通的上下級了嗎？

呂益轉(zhuǎn)身看著他，那目光深邃得難以捉摸。

許白記得，呂益從沒承認過對他的感情。自己那么喜歡他，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捧到他面前給他看看，但呂益的回應(yīng)卻總是淡淡的，理性而克制。

“早點睡吧，別想東想西。”呂益緩緩開口。

“睡哪里？”許白緊接著脫口而出。

剛?cè)胧竦哪切┨欤S白一直和呂益住在一起。后來被分去管后勤和雜物了，賬房的那間宅子給他空了一個房間。最近又常睡在孟桂山宅子的客房里。

“你回去吧。”呂益揮了揮手，示意讓他離開。

許白覺得自己捧出來的那顆心掉在了地上，摔碎了。他想留在呂益這里，撒嬌也好，無賴也罷，若是還有床第之私得話，是不是就能證明自己是不同的？

但呂益卻揮揮手讓他離開，這種方式，與對待一個普通兵士并無二異。

他也知道現(xiàn)在各路軍營的將士云集錦城，千萬雙眼睛正盯著左相。如果被看到了可能會有礙觀瞻，有失體統(tǒng)。

在別府的時候，他被當作孌/童而領(lǐng)養(yǎng)了回來。呂益在公開的場合，對他反而會比私底下更為親密，甚至將他介紹給了呂姓氏族里面年邁的長輩而不避嫌，所以他一直會有，在人前親密也并無不妥的錯覺。

但現(xiàn)在，呂益卻是各種以常禮相待，無半點親密之姿。即使有的話，也是最初入蜀的那幾天，夜深人靜、房門緊閉的時候。

呂益不是不重視名聲，只是看他需要的是什么名聲而已。他若需要自己臭名昭著，人人避之不及，便會任由名聲糟蹋了去。但如果需要立賢名，聚人心，打著匡扶正義的口號的時候，他對自己的名聲便會愛惜了許多。

許白若是頻頻深夜出現(xiàn)在左相府邸的話，那些大將軍們難道不會起疑？那些下級將軍們，難道不會傳閑話？

“屬下……告退。”許白哽咽著說出這句話來，可能只有這層關(guān)系是最為恰當?shù)陌伞瓍我媸鞘f官兵之統(tǒng)領(lǐng)，而自己是他麾下管賬的一個小雜兵。與千千萬萬苦練武功，參加比試，期待見左相一眼的小兵一樣，僅此而已吧。

許白從呂益宅子出來的時候，只覺得恍恍惚惚。

月上中天，那么大，那么亮，那么遠。

地上的人有千千萬，而月亮只有那么一個。多少瞻仰的目光，多少美麗的傳說。那是高高在上的一輪皎潔，那是迷路行人的一盞明燈。那是蕓蕓眾生之信仰，那是魑魅魍魎之辟邪。

第二日的比武照例舉行，只是許白失去了與濮陽武爭辯的心情。他原本想找個由頭與濮陽武爭吵起來，然后“名正言順”地退席去找楊正卿。但第一天的比試下來，他發(fā)現(xiàn)呂益的目光一直望著擂臺的方向，根本無暇注意這個小角落。

想來也是理所當然，他一個小雜兵的動靜怎么會牽動大統(tǒng)帥的目光呢？要知道，昨天那位下屬表現(xiàn)出色的年輕將軍，在贏得了左相那一瞥賞贊的目光之后，可是興奮得溢于言表，連帶著其他將軍也嫉妒了起來。

直到了第二天，那位年輕將軍依然是情緒高亢。他的下屬即將和濮陽武的下屬對抗，兩人禁不住嗆聲一番。

懸在滴漏口的一滴水珠落下之后，比賽開始。

執(zhí)槍的是年輕將軍的下屬，執(zhí)雙刀的是濮陽武的下屬，雙方以短抵長，以長破短，一來一往，激戰(zhàn)正酣。

“砍他，砍他，砍槍柄！”濮陽武大聲嚷嚷。

“刺！刺下盤！”年輕將軍也毫不示弱。

許白夾在中間被吵得頭昏腦脹。

比試到中段，執(zhí)槍的士兵一手連環(huán)刺使得頗為扎實，連連攻擊對方的腿部。而對方節(jié)節(jié)敗退，退到擂臺邊緣的時候，一個就地轉(zhuǎn)身，竟跳過了槍/刺，跳到了執(zhí)槍士兵半腰的位置，雙腿夾住了那名士兵的脖子，連人帶槍全部拖倒了。

這一串攻擊格外精彩，當雙刀士兵將執(zhí)槍士兵夾得不能動彈的時候，擂臺四周的歡呼聲與喝彩聲達到了一個頂點。

濮陽武在年輕將軍面前耀武揚威了一番之后，期盼的眼神看向了觀禮臺正中間的呂益，期待左相能給他一個贊許。呂益像昨日一樣朝這邊看了過來，目光滿是欣慰。濮陽武與呂益對視了之后，整個人都亢奮了起來，拍著許白的肩膀說，“左相真帥。”

執(zhí)槍士兵擺脫了鉗制之后，與執(zhí)刀士兵又比試了二十余手，雙方各有勝負，比試時間結(jié)束之后也沒分出來，只得握手言和。

濮陽武也呵呵笑著與年輕將軍言和，夸贊了一番之后，還是抑制不住的得意之情。

最后兩組士兵比試完了之后，兩天的軍中比武就宣告結(jié)束了。

呂益站起來講了些話，夸獎各位將軍訓練有方，夸獎各位士兵英勇善戰(zhàn)，末了再講了幾句國家民族之大義，匡扶正統(tǒng)之根本，造福百姓之責任。底下熱血沸騰，群情激昂。

士兵們的比試完成了之后，觀禮臺上的大將軍們有一段表演。趙宥和楊正卿作為壓軸，最后登場。

許白看楊正卿起身下臺之后，便跟了上去，卻遭到了他身邊守衛(wèi)的阻攔。

楊正卿進入帳篷里面去換了另一身鎧甲，其間，守衛(wèi)的士兵一直站在帳篷的入口處，使得許白根本無法進去。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一圈之后，許白無奈只得站在遠處。他之前把與楊正卿的會面想得太簡單，以為只要楊正卿進了帳篷之中，二人便會有單獨見面交談的機會，殊不知他的地位相較之與楊正卿也是云泥之別。楊正卿的身邊有守衛(wèi)有侍從，他根本無法近身。

楊正卿換了一身甲胄在候場，許白在他不遠處站著。正好這個時候，孟桂山過來了，守衛(wèi)的士兵朝他行了個禮。

“楊將軍這次竟是用戟啊。”孟桂山?jīng)]話找話地跟楊正卿假意寒暄，倆人關(guān)系并不好，所以楊正卿看了他一眼便不再作聲。孟桂山使眼色讓許白趕緊過來。

“這個小家伙特別崇拜楊將軍，”孟桂山把許白推到前面，“您要不要教他幾招？”

楊正卿看了許白一眼，“就他？”

孟桂山引薦了許白之后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他和楊正卿有過節(jié)，要不是看許白走不進去，他也不想管這個閑事。許白心里既是感謝又是埋怨，說什么習武，他這個小身板哪里是習武的材料？

“狩獵那天見了楊將軍英姿勃發(fā)之后，便佩服至極。”許白只得硬著頭皮往下扯。

誰知楊正卿竟一眼看透了他的來意，道明正題，“你是想問我錕金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