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是開成三年的九月,暑氣消退秋回大地。不管是旱地還是水田都獲得大豐收。長安城大街小巷的榆、槐樹的樹葉已經枯黃,凋落的樹葉隨風飄動,悲秋的人似乎找到了悲傷的理由,但對大多數人來說秋天仍是收獲的季節,有的人在這個秋天收獲了真金白銀,有的人收獲了溫飽小康,有的人則只收獲了希望,當然對大多數人來說這個秋季能不收不虧也是不錯的結局。
李炎就是那個不收也不虧的人,北地的戰事已經結束,楊昊被俘,西寧軍一敗涂地。小長安失守后,孟明自知憑一擊之力無力回天,便率東路軍連夜退回豐州。毛福林率萬勝營、長柳營緊追不舍。其他各師一要保存實力,同時又怕毛福林獨占了功勞,于是各抽調數量不等的兵力隨毛福林追擊。
七月底仙女山陷落,八月初豐安失守,八月中豐州失守。毛福林旋即被任命為豐州刺史兼任防御使,也就是在這一天,兵部下文斥責西寧軍為“叛軍”,文世茂要求前軍各師對西寧軍進行徹底清算,楊昊的失敗對李炎來說固然是個重大損失,但能借此機會與仇士良結成同盟則無疑是一種得。
促成兩人聯手的主要原因是二人有了共同的對手——太李永和楊黨。經過多年經營,太李永的勢力已經相當可觀,在朝中的地位日益鞏固,李永從不避諱自己是憎恨閹人的,這既給他招惹來很大的風險,但同時也給他樹立了敢作敢當、有擔當的形象,追隨者甚眾。
楊黨雖是后起之秀,但勢力膨脹的十分驚人,以楊嗣復、李玨拜相為標志,他們已經把手由后宮伸到了前朝,即便是老牌的牛李兩黨也甘拜下風。楊黨的主要目標是廢黜太李永,把李溶推上皇儲的位。這就使他們和太 黨產生了不可調合的矛盾,兩派幾乎在所有的重點問題上就存在著重大分歧。
但在如何對待閹人的問題上兩派卻出奇地一致,楊嗣復堅決反對閹黨干政,李玨更曾指斥干政的閹人為大逆不道,遲早要受到清算。
仇士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在他全力討伐豐州,欲與刺馬營決一雌雄的時候,太 黨、楊黨卻借機坐大,若任由他們這樣下去,即使自己在與刺馬營的爭斗中取得了上風,也難保住將來不備清算的命運。
仇士良向刺馬營發出停戰信號,他停止了對退入陰山、九連山和大青山的西寧軍殘部的圍剿行動,同時宣布張伯中、關索、余炎爐、程克領等西寧軍將領“清白無罪”,朝廷將“擇優錄用”。他派薄仲彥為特使帶著十幾頂官帽前往勸降。
顧及到楊昊在眾人心目中的地位,仇士良將扣在楊昊頭上的“勾結外邦,侵犯邊地”“綁架公主、蔑視天”等重罪一筆勾銷,輕輕地改為“揮霍公帑、用人失察”等罪名。
毛福林只當了二十三天刺史就被迫辭職,豐州刺史一職被當做求和的繡球拋給了李炎。李炎樂得接受這個順水人情,蕭明月出任豐州刺史。作為回報,李炎指使部屬在廷議中否決了楊黨提出的“終止神策軍自行升遷、徙黜將吏”的奏報。
……
在延州大牢里被關押了近兩個月后,九月初楊昊以“揮霍公帑”的罪名被判有罪,革職并流放嶺南。一切都是暗箱操作,除了讓他在一份假口供上按了一個手印,其他一切都跟楊昊沒有關系。楊昊仍住在那間四壁是冰冷石墻的地下囚室里,每天仍要被拖出去捶打兩次。直到有一天,刑部派員來獄中核實身份,促其成行時,楊昊才有機會第一次走出監牢。
那天的天空似乎特別的藍,空氣也格外的清新,楊昊聽到了一聲大雁的鳴叫,頓時感動的熱淚盈眶。功名權位與自由呼吸比起來實在是渺小的不能再渺小。楊昊愜意地閉上了眼睛,貪婪地呼吸著這自由的空氣。他跪在地上,張開雙臂望著天空大聲叫道:“老天爺,你待我不薄啊!”
獄卒找來禿頭鐵匠,讓他把楊昊頭上罩的鐵臉除去,鐵匠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嘴里咕咕噥噥不知說著些什么。
一個獄卒告訴楊昊禿頭鐵匠原是胡人,在與唐軍的一次交戰中受傷被俘,他的兄弟則在戰斗中陣亡,他因此就恨上了漢人。像“鐵臉”那么陰損的刑具,一般人根本下不去手,只有他樂此不疲。
禿頭鐵匠咕咕噥噥的意思是說自己從未給一個活人摘下過“鐵臉”,所有戴“鐵臉”的囚犯都活不長命。事實證明他此言不虛,與給楊昊戴鐵臉時的輕車熟路相比,給楊昊摘鐵臉著實費了一番折騰。最后在三名獄卒的幫襯下,禿頭鐵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將楊昊的“鐵臉”摘了下來。
在這張鐵臉背后藏了兩個月的楊昊仿佛是換了一個人,臉色蒼白的怕人,甚至隱藏在皮膚下的血管也清晰可見,他的面頰上起滿了皮癬,紅通通的一塊,奇癢難忍。在他左耳后和右鬢角各有一塊疤痕,這是給他戴鐵臉時留下的。
這天晚上楊昊兩個月來第一次洗到了熱水澡,整整換了三桶水,前兩桶水都被洗的黑乎乎的。獄卒特意找來加了香料的豬苓給楊昊洗頭,又服侍他刮光了亂蓬蓬的胡須。楊昊心里其實很清楚,自己能從死牢里活著走出來,絕不是文世茂或毛福林良心發現,這背后一定是刺馬營和仇士良達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這種交易自己以前做的多了,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別人做交易的砝碼。
洗漱完畢,楊昊換上一件干凈的粗布衣裳,面頰上涂著膏藥,容顏整齊地走了出來。獄卒端來酒菜,給楊昊篩了一碗酒,說道:“兄弟們都是窮苦人出身,在這混口飯吃。往日對不住的地方萬請不要放在心頭,這碗酒權當我們賠罪了。”
楊昊端起酒碗,小抿了一口,嘆道:“真想不到我還能再喝到它。”然后他將酒澆在地上,對眾人說道:“我楊某人并非雞腸小肚之人,你們有你們的難處,我不怪你們。想當年我也是一句話就能殺人,可如今卻任人魚肉。諸位,人生得意有幾時?得意時勿忘憂啊,今日寬以待人,他日人亦以寬待你。”
用完酒飯,眾獄卒將楊昊送到囚賓房里,這是為那些身份特殊的人準備的特殊牢房,除了森嚴的守衛,跟一般的客棧、旅館并無二致。楊昊將在這里等上一段時間,待刑部交辦完手續后便押解他南下。
在囚賓房的第二天下午,楊昊來到院里散步,衛士離著他只有三四丈遠,因為外面還有數層警衛,戒備極其森嚴,故而衛士根本不擔心楊昊會逃走。監管的相對比較松懈。楊昊轉了一圈,在院角樹蔭下的石桌邊坐下來,歇息未幾,一名侍者端著茶碗走進來,衛士檢查后沒有發現什么,這才放行。
這侍者相貌實在一般,且行為有些猥猥瑣瑣,但楊昊卻一眼就看出此人的不凡之處,他走路時步履穩健從容,起腳落腳悄無聲息,推測他應該是個身負武功的人。楊昊心中暗暗留了神,侍者放下茶壺,沏了一碗茶給楊昊。他的手很大,手指粗壯有力。指關節都磨出了老繭,一看就是個練家。
侍者在向楊昊敬茶的同時,悄悄地將一張小紙條塞到了楊昊手心。楊昊心中撲通撲通亂象,趁著看守松懈之機見那紙條打開來看,上面寫著一行字:“茶中有,三碗即倒,訴請痛飲之。”楊昊心里咯噔一下,這個侍者是什么人?他為何要自己喝下?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楊昊聯想到這很可能是他們設下的一個圈套,這茶里也許并不是什么麻藥,而是真正的毒藥。自己飲下去就神不知鬼不覺地丟了性命。思慮再三后,楊昊還是選擇了把麻藥喝下去,三碗茶水下肚后,楊昊忽然覺得心痛難忍,禁不住捂著肚在地上翻滾起來。衛士們頓時慌了手腳,七手八腳地把楊昊送到了大牢外的郎中那里治療。
從軍營到郎中的醫館統共只有一里地,事發突然護送楊昊的人只有二十多人,走到半道上突然暗處殺出來七八個黑衣人,只三五下便將衛士盡數斬殺。眾人救醒楊昊,給他換了一件夜行衣,護著他一路逃出了延州。
詭異的是眾人將楊昊平安送到城外后,卻是人人不發一言,催馬盡數離去。楊昊愕然失神,如遇雷擊一般,腦袋嗡嗡作響。救自己的這些人雖然沒有表露身份,但楊昊并不難猜出他們關索手下匿甲的人。
“連他竟也背叛了我?!”
楊昊囁嚅了兩聲,臉色變的如灰土一般難看,雙腳發軟竟站立不穩。關索是自己最親密信任的人,若是連他也離己而去,天下還有什么人值得相信?
“是你嗎?”暗處一個女拖著哭腔問道。只見小魚一身麻衣,挎著一個包裹失魂落魄似的走了過來。小魚瘦的怕人,幾乎已是面目全非了,眼圈黑紅,眉目憔悴,如同換了一個人相似。
見到面前站著的果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郎君,小魚頓時熱淚盈眶,她手臂無力地垂下,包袱就掉在了地上,然后她張開雙臂,如同一只歸巢的小鳥一頭扎進了楊昊的懷抱,淚水瞬間打濕了楊昊的前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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