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胡……前胡?你說那小廝叫前胡?”戚廷嶽略略瞇了下狹長的眼眸,看不出喜怒的眼神更是深沉了。記憶像是被這個名字硬生生撕開一個口子,那些讓人想起來就隱隱作痛的東西,從那個破口子裡掉落出來。
那時候他有事找她,都得去書院的藥方等她。他那時候不明白爲什麼別的姑娘家都學琴棋書畫,偏偏她沒事兒就愛跑藥方裡翻騰。少年時的戚廷嶽皺著眉頭問,“你又沒去選這些課,怎的老愛來這裡,味道那麼奇怪,一點都不好聞。”那時她怎麼說的?
戚廷嶽後來無數次想起,在滿面牆都是層層疊疊的藥匣子的藥房裡,那個揚著笑臉的女孩坐在高高的梯子上回頭從上往下的看著她,“那麼多味道混在一起,當然不好聞了。”那個少女調皮的擠擠眼睛,嘴角的笑容也帶了一些調皮的色彩,“可是我瞧這些藥材的名字很有趣,沒事兒就來翻翻這些特別的名字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
戚廷嶽那時聽了傻愣愣的昂著頭看著梯子上高高的女孩背影,怎麼會有這樣不知遮掩的女子。那些愛學琴棋書畫的姑娘,不都是作著一番陶冶性情典雅大方的樣子麼,若是學醫的女子,也該矜持的說是爲了懸壺濟世普救蒼生纔對啊。
“名字好聽有什麼用,即便看了,記住了,你也不會治病救人啊。”少年時的戚廷嶽皺皺鼻子,不理解的問道。
“那有什麼關係,不會就不會。我記住了,哪怕以後給身邊的丫鬟取名字也行啊。”這回女孩並沒有回頭,而是專心致志的埋首在藥匣子裡,拿起一片白白黃黃又乾又硬的根狀物放在鼻前聞一聞,“你看,這個叫前胡,也不是那麼難聞……”
片段般的記憶本該是美好的,可是偏偏像是積年的老傷口一般,讓戚廷嶽胸中悶得一陣難受。他狹長的眸子又復變得清明起來,嘴角漸生寒霜。皇天不負有心人,他這些年輾轉多少衛所,爲的就是要把當初那個深深傷了那少年的女孩找出來,從沒想過會在這苦寒之地再見到那張面龐。戚廷嶽用力的一握拳,才發現牛百戶還畢恭畢敬的站在一邊。
“周公子做這東家幾年了?”牛百戶以爲自己要繼續在這尷尬的冷氛圍裡自生自滅時,卻聽得千戶大人冷不丁開口,立馬覺得如甘露般讓人心裡舒服了三分。
“三……三年。頭兩年只是跟著家裡長輩出來,主事的話,就這近三年的事兒。”牛百戶努力回憶著。心想,難不成這事兒要成了?先頭那些來打聽消息的東家們,可沒討得千戶大人問起半句的。
三年,兩年,正好是五年!原來如此!心裡血淋淋的傷口痛得戚廷嶽眼裡冷芒閃爍。站起來就想往開闊的地方走走,不然他這心裡的火氣,都快要將整個人給燒燬了。
“那……那這冬衣冬被的事兒?”牛百戶咬咬舌頭,在千戶大人往外走時一哆嗦就多了句嘴,說完就恨不得咬了自己舌頭的。真是多事,千戶大人這臉色,看著就不是說話的好時候。唉,大不了下回前胡小哥再來拉他喝酒,他掏銀子請回去一回算了。
戚廷嶽聞言頓了一下腳步,但是並沒有回頭。“徐大人在的時候定的事情,自然是按徐大人的安排做。”說完,他又氣恨恨的朝外邁步走去。
他這幾天對誰都冷著,不過是想摸摸這瀝州衛的底,那些更前任親厚的人,他本就沒打算怎麼著,不過是晾晾罷了。罷了罷了,這也晾夠了,再晾著下去該說他不近人情了。
所以牛百戶說的這事兒,他本就打算不駁徐大人的面子的。跟那什麼周家的公子,噢不,周家的姑娘一點關係都沒有!戚廷嶽越想心裡氣性越是難以平復,只覺得這瀝州的冬天,也不像旁人說的那麼冷麼。
牛百戶呆立著看著千戶大人的身影從眼前消失,剛剛的吩咐好似一遍遍從他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卻沒有一回能抓進腦子裡的。就……就這樣?那幾位東家也是瀝州城裡體面的人,來問幾回千戶大人也沒半點好臉色也沒半句好言語的,見都不見,原來千戶大人竟然是這麼想的?
牛百戶心裡頓時跟打翻了喜鵲窩一樣,亂糟糟又喜氣騰騰的。千戶大人這可不是單單指派一個冬衣冬被的事情,聽著那意思,往日徐大人親厚的,千戶大人並不全然排斥。想著想著,牛百戶就去捉了個小兵來,“快去週記給周公子遞個信兒,就說千戶大人說徐大人許的生意還照做。”
那小兵急吼吼走了,牛百戶擦擦寬大的手掌心花怒放,對不起了前胡小哥,俺老牛想請你喝頓小酒這連機會都沒有!
因爲避免官兵和百姓們離的太近容易起矛盾,再加上官兵日常操練需要的場地多,所以向來衛所和營地離城鎮中心比較遠,周朦朧和前胡還沒走出多遠,還沒從人煙稀少的官道上下來,就被牛百戶派裡的小兵給追上了。
“咦,這回牛百戶這銀子使的真值當!”前胡給了幾個小錢塞給那小兵,就讓人家回去了。回頭對著周朦朧,都忍不住臉上的高興勁兒。
“唉。”周朦朧卻是搖搖頭,心裡甚是不解。若是徐大人走了安排的事還那麼穩當,怎不見早點發這話的?惹得瀝州城幾大家子都人心惶惶的。會是因爲他嗎?因爲他看見自己……不不不,周朦朧臉燙得慌忙打消了心裡的想法,剛剛他都沒正眼瞧過自己,又隔著風帽,又生生多出這些年各自的變化和成長,八九成,是沒看見自己,就算看見了,也當是沒認出自己來吧。
心裡從一陣激盪又跌落谷底,周朦朧整個人蔫蔫兒的。“前胡,先前和徐大人談這事的時候,你也都在場,就差文書沒落定了。你先不忙讓人去關外打聽消息,先去把這文書過了,再把先前召集的人手都發動起來。布料衣料,針線棉花,就從咱之間合計的週記鋪子裡調。這些你都心裡有數吧?天冷,冬衣冬被等不得,趕緊做出來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