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廷岳抬眼看了一下周朦朧,努力忍住不去幫她擦淚,低下頭道,“那是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周朦朧和著淚水吃完粥,手里攥著已經濕透的帕子舍不得還。戚廷岳已經牽了她的馬過來,手心放著前胡給的那把鑰匙,“我走了。下回不許在外頭喝醉。”
周朦朧怔怔的接過鑰匙,看著戚廷岳翻身上馬,才來得及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若不是那真切的痛,她都害怕這只是另外一個夢。
院子沒了人,周朦朧回到灶間又倒了水重新洗了把臉,又用冷水敷一陣子紅腫的眼睛,才回到廂房將碗筷收拾洗好。這才鎖了門,跨馬而去。
到馬兒停下,周朦朧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走到了樓外樓門口。小二在卸門檻,里面的婆子在擦桌子打掃衛生。剛剛從廚房清點完菜蔬的周青見了周朦朧還愣了一下,“姑娘來了?可用過早飯了?”
“用過了。”周朦朧吶吶的將馬交給周青,“蓮房在吧?”
“在的在的。”周青連連點頭,“您進去好了。”
周朦朧點點頭往里走。其實兩口子過日子也挺好的。回回她來,都是周青在忙前忙后,蓮房在后頭的小院子里,仿佛是另外一個平靜安樂的世界。
蓮房又瞧見周朦朧這失魂落魄的樣子,想起前胡形容的那位戚大人,她心里就有了數。一邊招呼一邊進屋去搬椅子沏茶。“姑娘就在院兒里坐吧,敞亮,太陽出來了也不冷。”
周朦朧在椅子上坐下,頭軟軟的靠著椅背,“蓮房,我頭痛,你給我按按。”
蓮房把茶水和矮幾擺置好,就走到周朦朧身后輕輕揉按起來。她是婢女出身,手上有幾分力氣,又拿捏得恰到好處,沒幾下周朦朧就覺得舒服多了。
“蓮房,戚廷岳說,明天要來提親了。”周朦朧閉著眼睛,感受著陽光灑落在臉上的輕柔溫暖,輕輕說道,“蓮房,你說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蓮房的手一頓,心里卻是從前胡帶來的困惑里一下子掙脫了出來,“真的?那是好事啊。”
“唉。”周朦朧長長嘆口氣,只有在蓮房這里,她才能收起所有的盔甲。“哪有那么好。”
“怎么不好了。”蓮房覺得自己的手指頭都歡快多了,“只要這話是戚少爺說的,那自然是真的。”
蓮房按的很舒服,可是周朦朧還是皺起了秀麗的眉毛。“你說我是不是自己害自己?我那時候多怕母親把我隨隨便便就嫁了,費了那么多心思去接了周記這個爛攤子,可是,現在那些賬目,用了三年時間才還了四成,還有六成呢。若是只剩個三成,說不定周家早就有人跳出來要接我這擔子了,可是現在……他們更怕放我走吧……”
蓮房也跟著皺起了眉頭,姑娘說的也是,求親,總得周家允許的啊。
周朦朧又兀自說起來,“還有,別人不知道,蓮房你是知道的,母親怎么會讓我平平安安嫁個好人家的呢?大老爺去的早就不說了,你看五嬸嬸,身邊還養著朦胗朦朠幾個庶女呢,你看我們三房,父親也不是沒姨娘,你看有幾個姨娘還活著,若不是我早早被阮姨娘送到鄉下舅舅家去了,恐怕父親一個庶出子女都不剩下的。”
蓮房的心跟著收緊了。姑娘的擔憂都是有道理的。若不是阮姨娘早早送走了年幼的姑娘,若不是回來后姑娘迅速的嶄頭露角,還不知道三太太要怎么狠的呢。
“姑娘莫想的太多,既然戚少爺說了,那他自然該想辦法的才是。就算戚少爺沒辦法,他家里頭也該出力的。”蓮房有些蒼白的安慰道。
“戚家?”周朦朧緩緩睜開眼睛。這個詞太陌生了。
當初在書院的時候,她和戚廷岳天天混在一起窮開心,但是戚廷岳對她周家的事情知之甚少,只知道她寄居在山下舅舅家。而對戚廷岳,那時她心思少,戚廷岳沒說過她也沒問過,戚家她更是一概不知。
想到這,周朦朧更覺得頭大了。她還沒理順戚廷岳是個什么意思,后頭還有個不知來路的戚家呢?岳然山離瀝州甚遠,當年在書院讀書的,都是附近幾個郡縣的學生,她那時候是因為父親在那做官幾年,正巧阮姨娘娘家在書院山下,才被送去的。戚家應當也是那附近的人家才是。
唉,若是在瀝州,民風開化還稍微好一點點,若是往南……周朦朧沮喪的撇撇嘴,恐怕沒有哪家愿意娶她這樣待字閨中就拋頭露面做生意的女子吧。
明明眼前困難重重,無論是周家和戚家,顯然都不會讓戚廷岳說的提親很容易達成。可是周朦朧心里還是歡喜的很。所以她才迫不及待的告訴蓮房。哪怕她不知道現在的戚廷岳還是不是以前的那個戚廷岳,也不知道他是為何又舊事重提。
伸出纖細是食指揉了揉額頭,周朦朧眼皮酸軟的厲害,她一再告誡自己,下回千萬不能再喝酒,不能再置自己于險地了。忽而想起戚廷岳臨走時候那霸道的口氣,“下回不許在外頭喝醉”,周朦朧眉頭徹底的舒展開了。
哪怕只是一個夢,也挺好的。譬如曇花,好在綻放過。
“好多了,你歇會兒。”周朦朧復又坐直了,拿起矮幾上的茶水一口氣喝完,蓮房趕緊又斟滿一盅。“隔壁鋪子什么時候能開業?”
蓮房臉上浮起滿意的微笑,“周青說再過三五日就差不多了。”樓外樓地方不大,但是在小酒樓里,算是生意不錯的了。多虧當初姑娘尋來幾個南方廚子,風味不同,自然別具一格,而且南方廚子做菜精致,是樓外樓的一大特色,現在多出一倍鋪面,他們夫妻倆卻是一點都不擔心成本提高了,甚至覺得太好了。
“再招人手的時候,”周朦朧沉吟道,“去人伢子那里看看,若是有那合適的,買上幾個也是行的。”
無論戚廷岳明日會不會來,離開周家,已經在周朦朧心里提上日程了。早年她處心積慮的把蓮房早早放出來,又幫她配了周青,后來身邊收用的前胡,如今跟著郭大貴往南邊趕羊的常山,都是她陸陸續續給自己日后安排的人手,或許,郭大貴在不久后也會是一個。她另外還在暗自觀察培養的也有幾個,只是還沒成氣候,現在更得多留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