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朦朧賭的不僅僅是這個難字。賭的更是人心。
如果柳雙的心夠強大,或許她會有做好一切征服福雅的時候。如果不夠強大,那么,定然會在雞毛蒜皮的小委屈里折磨自己,直到自己忍受不了,不用他人評判,她自己就會意識到,不是兩個世界的人,沒法在一起。
“給她時間。給他們時間。”周朦朧微微一笑,“時間是這世間最好的東西了。會看清人心,會印證人心。”
春天了。春天的岳然山,定然還是那么漂亮。萬物復蘇,青翠欲滴。岳然山,就是她和戚廷岳最好的見證了。那年她九歲,戚廷岳十三。三年的時間里,兩個純真的孩子在一起相互陪伴。后來是五年彼此耿耿于懷的分別。
而現在,小歡顏都快能坐了。
年少如青苔,光陰如綠森。
金嬤嬤不太明白其中深意,但是周朦朧再三強調,讓她又按捺住了不平靜的心。其實她做了一輩子的女官,形形色色的人也算是見過不少了,但是戚大奶奶說的對,能入得她眼的,要么是高高在上的達官貴人及其家眷,要么就是三六九等各色服侍人的下人,諸如柳雙這等平民小戶里成長的女子,的確是沒有關注過。
其實不僅僅是之于福雅殿下了,就是在金嬤嬤眼里,柳雙也不過是個螻蟻般的存在。只是關乎小侯爺,她和福雅一時反而被打亂了陣腳,不知如何行事才好了。重了,怕傷了小侯爺的心,松了,自己心里的坎兒過不去。
其實還是四個字,關心則亂。
“小侯爺呢?回來可都安好?”周朦朧問道,她給小侯爺治腿的時候,雖然不是親手去做,但是記得小侯爺眼里的孤傲。真難想象,這樣一個從小金尊玉貴的人,會真的撇去所有跟柳雙跑去鄉下。
金嬤嬤臉上滿是心疼,“回來了就都好了。<>您是不知道,就那地方,路都不平,馬車過去我一把老骨頭在里邊兒可是顛得東倒西歪的。奴婢尋到柳家,大奶奶您知道我們小侯爺在干什么嗎?我回來到現在都沒敢告訴殿下……奴婢進去,那農家院子小,一眼就看得到灶房里,那柳姑娘頭上扎個布巾站在鍋臺前舀水燒水呢,我們侯爺坐在灶后頭添柴火……”
“添柴火啊……我的個老天爺啊!我這輩子都沒見過侯爺去過大公主府廚房的,他竟然在那兒添柴火……”金嬤嬤聲音不高但是語帶驚恐,還伸手在自己右鬢珠花的位子比劃了一下,“這兒,就這兒,還帶著根草屑子……竟然還帶著根草屑子……我們侯爺從小就是掉根頭發絲兒,殿下都心疼半天,而竟然頭上掛著根草屑子,還在那望著燒鍋的柳雙笑嘻嘻的,甘之如飴的樣子……”
金嬤嬤是真沒告訴福雅,她誰也沒說,但是跟周朦朧說起來時,就感覺心里又是一陣全新的刺痛。吹口氣都怕吹跑了的仙草兒啊,就眼睜睜看著被豬拱了……
看著金嬤嬤夸張的樣子,周朦朧心里一陣好笑。這就是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瞧瞧,一根草屑子,就跟要了小侯爺的命一樣。她之前每次去烏云山郭家,都會跟郭汪氏在灶房里坐一坐,添把柴火是常有的事,就連戚廷岳去,也做過的。但小侯爺去做,的確跟他們不一樣。
福雅不會讓小侯爺的人生里有戚廷岳那樣五年的經歷。看看,連根草屑子都不許,更何況五年吃苦歷練了。
不過周朦朧是很慶幸自己有那五年吃苦歷練的歲月。如若不是五年里逼著自己去成長,去學會很多難以置信的東西,怎會有現在心態平和的她呢?或許沒有五年的洗禮,現在嚴氏看待她,就如同福雅看待柳雙一樣嫌棄,上不得臺面。
金嬤嬤還在絮絮叨叨的訴說著心里的驚詫,“殿下留了柳姑娘下來,許諾請女官來教她日后怎么做侯府的主母,可把侯爺高興得,走路都不會走直溜的了,跟猴子似的,圍著柳姑娘打轉兒,也不怕宮女們瞧著笑話……嘖嘖……年輕人這些情啊愛啊,真是讓人不明白,好端端一個侯爺,怎么就看中泥濘里一個柳姑娘呢……唉……”
周朦朧輕輕挽起金嬤嬤的胳膊,像是安撫一個失落的長者一樣,“其實這未嘗不是好事。<>人么,男人女人,總要碰著這些情情愛愛的。小侯爺現在在成親之前鬧上一鬧,那就只是個鬧了。他沒成親,鬧鬧無所謂,只是殿下和您多操心些罷了。若是成親之后再鬧上這么一鬧,那可真是要家宅不寧的了。”
“喲,還真是。”金嬤嬤瞪大眼睛一拍手,只覺得周朦朧這分析聽得讓人心里后怕,“大奶奶您說的對,真是萬幸在成親前出這么個事兒。”這話怪怪的,但是理兒卻正是這么個理兒。若是有了家室小侯爺再犯渾,那可就不止是大公主府里一圈人操心了,那得牽涉到老丈人家,到時候侯府對不起侯爺老丈人那邊,大公主殿下少不得要做些補償,那可真不是一個清韻院的開銷抵擋得了的了。
“是吧?”周朦朧笑瞇瞇的拉著金嬤嬤的衣袖晃了兩下,“所以說,您和殿下現在萬事順著他們是好事。你們順著,小侯爺不會再跑了,而且他還記著你們的好,你們怎么對柳姑娘的,那可是他親眼所見的。您說對不對?到以后,若是兩個人走不到頭,那小侯爺怎么著也不會和殿下生了怨心。”
“對,小侯爺和殿下,是不能再那樣吵了。”金嬤嬤沉默下來,老少兩代主子,這樣僵持著,一整個大公主府的大小奴才都不敢出口整氣兒的。偏生大公主府就這么兩位主子,連個中間說個緩和話的人都沒有。
“殿下心里明白著呢,您放心,說順著也不是什么都不管,說不做也不是真的就什么都不做。有些事情,走一步看一步,慢慢引導,路讓他們自己走就是了。”見金嬤嬤聽進去了,周朦朧點到即止。
送走金嬤嬤,周朦朧心里倒是挺微妙的。看似大家都在靜靜等待著柳雙知難而退,但是她又隱隱覺得,如果柳雙真能下定苦心重新做人,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她剛想著,這之前吧,小侯爺和個春餅鋪子姑娘好上了,立馬就傳的風風雨雨的,這下春餅鋪子關門了,柳雙進大公主府了,怕是又要在尚京上流勛貴圈子里掀起一陣風雨吧。<>周朦朧心里才感嘆完,第二天一早戚廷岳剛去衙門里,她的飯桌也才撤下一會兒,門子就說齊氏來了,正往山然居來呢。
周朦朧嘴角一勾,笑了。上次小侯爺的八卦就是齊氏來通風報信兒的,今兒不會又是為了最新進展來的吧。
然后不出所料,齊氏進了大門,拉著她左看右看,奇怪的問道,“你怎么生個孩子前后一點兒沒變?我那時候還是一年多才瘦下來呢……”然后周朦朧抿嘴笑不回答,齊氏就自顧自說起話來,擠擠眼睛壓低了聲音,“你知道不?就六扇門胡同兒口兒那個賣春餅的姑娘,就之前,跟小侯爺好上的那個……聽說啊,現在都登堂入室了!”
周朦朧捂嘴一笑,“您這算是第一手的消息么?”
齊氏嘿嘿一笑含糊過去,“就算不是第一手,也是緊著新鮮勁兒來告訴你的,可別說我沒想著你啊。嘖嘖,也不知道大公主殿下怎么想的,竟然能容忍這樣一個女子在眼皮子底下和小侯爺眉來眼去的。你看看我家后院兒那些個,那起碼一看也是個個也是個做妾的料啊,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段兒有身段兒,要才情有才情的,真不知道小侯爺和大公主殿下圖那姑娘啥……不就會做個春餅的么……”
看著齊氏說著一會兒嘆息一會兒搖頭煞有介事的模樣,周朦朧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看把你心大的,你還給別人愁上了……”
“我……”齊氏剛翻了個白眼要說話,突然一愣,瞪大眼睛看著周朦朧,“你是不是知道啊?啊?你怎么一點都不好奇的呀?對!你肯定是知道了!怎么比我知道的還要早?”
周朦朧訕訕一笑,“昨兒個金嬤嬤過來……”她也不好說,這柳雙就是我出謀劃策叫福雅殿下納入大公主府的……這話若是傳出去可就不好了。
“哦……這樣啊……”齊氏一下子蔫兒了很多,她自動把周朦朧這半句話當成是金嬤嬤來告訴她的,根本沒多想。說實話,任誰也想不到周朦朧頭上去的。“咦?那金嬤嬤有沒有說,殿下這樣做是為什么啊?難道還真是跟小侯爺一樣,看上那春餅姑娘了?”
周朦朧用胳膊肘撞了齊氏一下,白了她一眼,“什么春餅姑娘,人家有名有姓,姓柳名雙,金嬤嬤叫人一聲柳姑娘呢。”柳雙既然接進了大公主府,那就不是兒戲了,以后少不得有和齊氏碰面的時候,周朦朧提醒一句金嬤嬤稱呼柳雙為柳姑娘,也就是委婉的表明了大公主府對柳雙的一個態度。
齊氏很不稀罕的兩個嘴角往下迅速一撇,聳聳肩,“柳姑娘……”然后她的注意力又追著自己剛剛的問題跑了,“我問你你還沒說呢?啊?到底怎么回事的?”
周朦朧嘆口氣,搖搖頭“還能怎么回事,做娘的拗不過兒子唄!小侯爺自己看中人家了,殿下不過就是看不上,可是看不上也不能怎么樣啊,腿腳和這熱乎乎的心,都長小侯爺自己身上啊。算是……”周朦朧眼珠子一轉,回頭瞪著齊氏道,“你稀罕個什么勁兒啊?現在是比不是你后院那些一朵朵花兒似的,保不齊殿下栽培栽培,也能是棵不錯的小蔥兒呢!”
她當然不會說出福雅的真實意圖,倒不是怕柳雙知道了,怕的是小侯爺若是知道了,那就白忙活了。但是周朦朧突然就不想把話說的太明白。留了柳雙是干什么?現在大家伙兒是在猜這消息的真假性,等真假一確定,就會順著想了。哪個內宅婦人都會很順理成章的認為,不過是給小侯爺后院兒先留個人罷了,誰也不會自己給柳雙拉張大臉說柳雙是奔正室去的,這在這些尚京貴人圈子里說起來太駭人聽聞了。
反正話不是周朦朧說的,別人愛怎么猜那是別人的事情,以后柳雙自己若是聽到了,有沒有本事不怕人說自己立住了,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切!”剛好走進正屋,齊氏不稀罕的松開拉住周朦朧的手,嘴角頗為譏諷的一笑,“小蔥兒?小蔥兒又稀罕到哪里去了?你看我后院那么多花花草草,什么時候成過氣候了不曾?!切!”
周朦朧從來沒問過關于祿王府后院那么多如花美眷的事情,但是此時,也從齊氏的譏諷聲中聽到了一絲心里的不滿。之前,哪怕是凌陽縣主當眾調侃,齊氏都面上不露喜怒的。不過退一步想,換誰,也都不想自家內院那么……那么熱鬧吧?!周朦朧嘆口氣,終是沒開口問,招來上茶的款冬問道,“什么茶這是?我看看來……”
款冬端著朱漆描金葡萄紋托盤乖乖走過來讓周朦朧看,周朦朧看了也不皺眉,只是擺擺手讓她端回去,“玉峰銀針啊,拿回去換了,看看茶水房有沒有菊花和蜂蜜,噢,蜂蜜不行,金銀花吧,用菊花和金銀花泡點茶來……”
款冬蹲了一下端著茶又下去了,嗯,好吧,她體態偏胖,人家福禮看著是福禮,她福禮看著就像蹲了。
齊氏可不干了,掐著小腰兒嚷嚷道,“呀!你什么意思呢?有玉峰銀針你不讓丫頭端給我喝,喝什么勞什子菊花金銀花?這是說我后院里花花草草還不夠多是吧?”不怪她嚷嚷了,這玉峰銀針可是好茶,菊花金銀花有什么稀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