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鳳鸞宮,屋里已經三三兩兩地坐了好些人。我拉著慕容茜的手走向里面,見郝懷柔已經在側,瞪著一雙吃人的眼睛看著她。慕容茜覺察到與郝懷柔對視一眼,并沒有過多的表情,只不過是一瞥,便坐在了她的位子上。
我就勢坐在了倩雪的旁邊,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偷地使了個眼色給她。倩雪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郝懷柔,又瞧了瞧短了些精神的慕容茜,轉身對著拜月輕聲吩咐了幾句。不一會,拜月便拿出冰敷的毛巾遞到慕容茜的手上,“小主敷一敷吧。”
慕容茜恭敬地接過毛巾,敷在臉上消腫,這樣一來,眾人的目光便全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康妃說道:“這大清早的是怎么了,摸著黑起床的不成,撞得臉都腫了。”康妃原本也是開玩笑,可是慕容茜卻根本沒聽進去,一門心思地低著頭,想著自己的心事。康妃尷尬地看了我一眼,便沒再說話了。
“娘娘不知道,是兩位小主在千錦園里拌嘴吵架了,鬧著小孩子脾氣。”墜兒話音剛落,我便將她攔在身后,嗔怪道:“多嘴!”墜兒也很是配合,表情訕訕地躲在了我的身后。
墜兒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大家都云里霧里的,康妃也很是好奇地問著誰和誰吵架了,因為什么吵架。墜兒礙著我的面子不敢再開口,但還是在我的背后偷偷地給康妃使眼色。康妃順著墜兒的眼色將目光落在郝懷柔的身上,這才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郝懷柔如坐針氈,目光與倩雪的目光相接,便嚇得趕忙低下頭去,緊張地搓著手。倩雪成為皇后已然多年,她的威儀自然能夠震懾她們這群人。郝懷柔見倩雪的目光中透露出責備的情緒,一時之間便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乖乖地坐在那里等候審判。
“郝良媛,說說吧,怎么回事。”倩雪壓低聲音,更顯出威嚴來,震得郝懷柔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回話。“沒……沒什么。”
“沒什么為何慕容德儀的臉上會有那么紅的一個手印!你還不照實說!”倩雪見郝懷柔支支吾吾的樣子,更覺得有問題,言語上不免嚴厲了些。郝懷柔也不知自己的一時氣憤會給自己帶來這么大的麻煩,便跪在地上說道:“確實……沒有什么,不過是早上與慕容妹妹抹黑起得早些,撞到哪里也未可知啊。”
“哦,本宮倒不知道這牛不喝水強按頭的道理,好好的人會自己撞到別人的手心上去!”倩雪聽到郝懷柔的無稽謬論,氣得將手拍在桌子上,嚇得眾人都噤聲,再不敢多言,全都看著跪在地上的郝懷柔,心里眼里都在說“自求多福”。
倩雪指了指坐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慕容茜說道:“德儀,你說!”慕容茜聽聞,便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郝懷柔。郝懷柔用乞求的眼神看著她,似乎在求她忘記剛才的不愉快,重新建立友好的關系,可慕容茜的神情卻十分淡然。
“嬪妾與郝姐姐發生了口角,一時沖動,還望皇后不要怪罪郝姐姐。”慕容茜這樣說,便是當中承認郝懷柔掌摑她的事實,而她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郝懷柔不可置信地看著慕容茜,從前她眼中的那個心智像孩子的她,早就換了一個模樣。
倩雪聽到慕容茜的話,皺著眉頭瞥了一眼郝懷柔,又看向站在我身后的墜兒問道:“你瞧見了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墜兒瞧了瞧我的眼色,為難地看著倩雪。倩雪的臉色更加難看,說道:“本宮叫你照實說,你瞧著皇貴妃干什么,快說!”
墜兒無法,只得上前道:“奴婢早起無事便在千錦園走走,就看到兩位小主站在那里吵架。也不是聽得很清楚,不過是零星的幾個詞罷了。什么‘利用’啊,‘皇上’啊,‘爭寵’什么的,也記不太得了。”
墜兒這只言片語,愈發激發了各人的聯想和想象,倩雪聽著墜兒的話,臉色更加難看。她怒斥道:“忒不像話!
你們入宮那天起,本宮就叮囑過你們,切莫因為爭風吃醋的事壞了宮里的規矩,你們全都當成耳旁風不成!”
眾人見倩雪動了真怒,全都一起跪在地上,口中說著“皇后娘娘息怒”。當眾人都斂聲屏氣的時候,木挽盈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跪在倩雪的面前說道:“皇后娘娘,其實這件事不怪慕容妹妹。”
倩雪斜睨了一眼木挽盈,從鼻子里冷哼一聲,示意她繼續說下去。“當初其實就是郝良媛求著慕容妹妹搬宮去華粹宮與她同住的。說是慕容妹妹可愛又年輕,很得皇上喜愛。男人都愛新鮮,好在一處邀寵。只是慕容妹妹搬過去之后,皇上便再也沒有去過郝良媛處,這才叫郝良媛的心傷透了,悔不當初。想必也是因為這個緣故,身為從六品的郝良媛打了六品慕容妹妹一巴掌。”
郝懷柔的眼睛化成一把把鋒利的短刃,恨不得在木挽盈的身上戳上成千上萬個窟窿。郝懷柔應該早就意識到,當初的“木美人”如今也不再遲鈍了。她也懂得擇良木而棲,也明白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該如何得到。木挽盈有意無意地向我這里看過來,似乎在像我邀寵一般。我看了一眼墜兒,并沒有多說什么,也沒有理會木挽盈的得意之色。
“木芳儀說得也太果斷了些,連奴婢這個旁觀者都不知道兩位小主因何事而吵架,小主怎么能夠僅憑猜測而下定論呢。這件事啊,還是得由兩位小主親口說。”木挽盈以為墜兒代表的是我的意思,見墜兒反駁自己,也便沒有多說什么。殊不知,我已經將她擺在了“挑撥離間”的位置,讓郝懷柔盡情地憎惡。
郝懷柔說道:“皇后娘娘,嬪妾真的沒有同慕容德儀聯合起來邀寵,嬪妾不敢吶。”倩雪沒有理會郝懷柔的哭訴,只是把目光又落在了慕容茜的身上,等待著她的回答。慕容茜站在那里,看了看跪在地上顯得極度可憐卑微的郝懷柔,又看了看坐在一旁悠閑自得喝著茶水的我,緩緩地閉上眼睛,跪了下去。
“求皇后娘娘寬恕郝姐姐。”慕容茜話音未落,木挽盈便也跟著跪了下去,說著同一句話,“求皇后娘娘寬恕。”郝懷柔充滿憎惡地看著木挽盈,然后復雜地看了慕容茜一眼。她一定猜不出,是什么讓慕容茜突然將矛頭指向了自己,而且毫無還手之力。恰恰木挽盈的得意讓郝懷柔盡收眼底,一切的罪孽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木挽盈的身上。
倩雪頭痛地歪在一旁,似乎面對這樣的一群人為了爭奪寵愛而互相利用乃至自相殘殺的行為感到痛心。拜月忙從抽屜里拿出薄荷腦油,為倩雪涂抹在太陽穴上。“你們真的太讓本宮失望了。”
“良媛郝氏,有違婦德,善妒成性,擾亂宮闈。著即日起,降為庶七品常在,閉門思過,無召不得外出。”倩雪的口諭在殿中響徹,郝懷柔在聽到這個旨意的那一刻,便雙臂失去了力氣,跌倒在了地上,絕望而無助地看著慕容茜。
慕容茜的眼中不是沒有同情的,但也僅僅是那一瞬,便被郝懷柔眼中釋放出來的殺氣和怨恨逼走了。慕容茜叩謝倩雪赦免之恩,然后稱身體不適,提前離開了。看著慕容茜的背影,我心里知道,又一個女人在宮里變成了當初最討厭的自己。
倩雪疲累地揮了揮手,叫眾人也都退了。我并沒有離開,留下來陪著倩雪。待人都走凈之后,倩雪這才恢復精氣神,不再裝頭痛了。“這次也算小懲大誡了,等過段時候她自己明白了,也就可以放她出來了。”
我瞟了倩雪一眼,沒有說話。倩雪卻追問道:“怎么了,難道不是嗎?”我想起方才郝懷柔退下去的眼神,又回憶了一下她攥緊的拳頭和要緊的牙根,放說道:“她自然是想出來的,可能不能出來,卻要看她自己了。”
倩雪聽著我的話有些糊涂,但轉瞬也便明白了。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沒辦法,誰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倩雪和我對視
一瞬,便各自轉過頭去,我們之間,也有一段身不由己的時刻。
從鳳鸞宮出來,我心里總是七上八下的,有些擔心慕容茜,便告訴墜兒,陪我往華粹宮走一趟。“郝常在害得娘娘沒了孩子,如今這點兒懲罰算得了什么,娘娘何苦去同情她。”我搖了搖頭,說道:“本宮在乎的不是她。”
想必慕容茜也是剛進宮,隨侍的人剛侍奉她退了出來,便見我腳前腳后地跟了過來,剛要張口通傳,被我攔下了。我和墜兒悄悄地走到窗根底下,卻聽到了木挽盈的聲音。“妹妹今日總算驗明正身了,郝常在絕對不是省油的燈。”
慕容茜煩躁地轉過身去,不想理會。“姐姐回吧,妹妹有些累了,不能陪姐姐說話兒了,改日,改日妹妹再去姐姐宮中登門謝罪。”這時候木挽盈倒看不出眼色了,只是興奮地拉著慕容茜說話兒,惹得慕容茜有脾氣也發不出。
我掀起門簾走了進去,木挽盈見是我便高興地屈膝請安。“娘娘您來啦。”我淡淡地笑了一笑,便走到了慕容茜的身旁,將自己的手帕丟給她。“想哭便哭吧,這里也沒有外人,別憋壞了身子。”我雖這樣說,但慕容茜絲毫沒有反應,只是百無聊賴地躺在炕上,手里撥弄著靠枕上的流蘇。
木挽盈覷著眼瞧著,又為難地看了看我,我只裝不知,便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木挽盈無法,也只得干坐著陪著。
這時,一個小丫頭端著一杯酒走了進來,拜倒在面前。“德儀小主吉祥,我們小主讓奴婢送來這杯賠罪酒,請小主您宰相肚里能撐船,不要計較過往。喝了這杯酒,日后還是姐妹。”
慕容茜耳朵立著靜靜地聽著,可卻沒有動作,只是翻了個身背對著來人,說道:“拿回去吧,我不想喝。回去告訴你們常在,我不怪她,叫她不要多心。”
來人有些進退兩難,說道:“我們常在叫奴婢親眼看著小主喝下,如果小主不喝就是代表不原諒我們常在,這叫奴婢如何回去復命呢。”這丫頭雖然嘴上說著話,可眼睛卻滴溜溜地轉,上下左右打量著周圍的一切。當與我四目相對的時候,總是害怕地立馬移開視線。
我狐疑地看著她端著那杯“賠罪酒”,心里掂量了掂量,便給木挽盈使了個眼色。木挽盈接收到之后,便笑盈盈地站起來,將酒握在了手里。“既然慕容妹妹不想喝,我正好也有些口渴,便替妹妹喝下這杯,也是一樣的,權當慕容妹妹原諒你們常在了。”說罷,一飲而盡。
那小丫頭還未來得及阻止,便看到木挽盈仰頭喝掉了酒,嚇得她瞠目結舌,一動不動。
“瞧,我喝完了,回去告訴你們常在,這酒……這酒……有毒……”木挽盈的聲音漸漸微弱,撲通一聲摔倒在地。慕容茜聽到聲音忙連跪帶爬地起來,看著木挽盈在她的面前七竅流血,渾身抽?搐,乃至一動不動。
慕容茜抓起身旁的茶杯便摔到了那個丫頭的身上,喝道:“豈有此理!”
我冷漠地看著木挽盈的尸體,我明明知道那杯酒有蹊蹺,可我仍然哄她喝下。不然能怎么辦呢,恐怕現在倒在血泊之中的就會是慕容茜了。我向外揚聲道:“來人吶!郝常在不思悔改,意圖謀害慕容德儀,即可押解到暴室去,聽候發落!至于她么,即可杖殺!”
那個小丫頭的求饒聲已經消失不見了,可慕容茜的呼吸卻一直急促著,剛才的那一幕,的確觸目驚心。一個為名,一個為情,雖然求的東西不同,但也是殊途同歸了。押解到暴室的郝懷柔,根本就沒有再出來的機會,是她自己放棄了最后的機會,不是慕容茜,也不是我,要把她往思路上逼。
外面漸漸地安靜了下來,再也聽不到木板拍打在身體上血肉模糊的聲音。慕容茜背轉過身去,將我方才丟的手帕撿起,蒙在了臉上。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耳邊響起了細不可聞的抽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