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儷妃?”歐陽卿卿驚奇地看著我,臉上漸漸地露出了久違的血色。“果然是美人,難怪皇上喜歡。”似乎覺察到自己的話有些突兀,讓人覺得堂皇,勉強向我微微一笑,盡力掩飾自己的好奇。
“姐姐聽說過本宮?”“娘娘客氣了,臣女不敢同娘娘互稱姐妹。娘娘芳名遠揚,臣女在宮外的時候也多說過,那時娘娘還是充容,皇上已然極盡寵愛。今日有幸能與娘娘有一面之緣,實屬臣女一生幸事。”
我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姐姐不必客氣,也不必拿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出來。本宮身在宮里,這樣的話實在聽得耳朵起繭子了。宮里的女子不是妃嬪就是侍婢,姐姐被安置在昭和殿與太后同住,也算是半個宮嬪,稱為嬪妾也就是了。”
歐陽卿卿點頭稱是,可卻再也不肯再開口說話。我只得主動跟她說:“姐姐現在是要去哪里嗎?本宮別耽誤了姐姐正事。”“沒有,沒有,臣……我……嬪妾并沒有要緊事。”歐陽卿卿想必是沒有想到會在昭和殿和天諾的任何一個女人碰面,更何況是“極盡寵愛”的我呢。
“既然姐姐無事,本宮不請自來,可否到姐姐的房間里略坐一坐?是這里嗎?”我未等歐陽卿卿回絕,便順著她剛才要走向的那間宮室走去。也許我這樣做會讓人覺得不安,可是我實在是好奇,這樣一個女子,是如何靠著以往的那如滄海一粟的記憶來深愛一個男子的。
推開門一看,屋里布置地十分淡雅素凈,很得我的眼緣。“姐姐的性子倒和我一樣,這屋子的風格我很是喜歡呢。”歐陽卿卿局促地站在門口,像是犯了錯一樣。“本宮果真那樣讓你害怕嗎?為什么總是戰戰兢兢的?”我這樣說,歐陽卿卿才有了些反應,走到里面為我斟了一杯茶。“嬪妾聽說這間宮室是娘娘生五皇子的時候住的。”
我疑惑地看著四壁,真的想不起來當初的樣子,也許當時正處于慌亂的時候,哪里有心思會在乎周圍都擺放了什么陳設,也只是隨意地,無心地布置起來。我笑了笑,接過她遞過來的茶,輕輕地抿了一口。“好清淡的茶啊。”
“娘娘不喜歡?可惜嬪妾這里沒有別樣的了。”歐陽卿卿又變得無措起來,我只得笑說:“本宮很喜歡,只是感嘆茶香沁人心脾罷了。”說罷又開始打量著屋里的東西,然后就被一張懸掛在墻壁上的卷起的畫卷所吸引。我走到近旁,伸手拉開了帶扣,畫卷徐徐展開,伴隨著歐陽卿卿倒吸一口的涼氣。
“姐姐畫的?很像呢。”畫卷上的男子劍眉入鬢,俊朗瀟灑,原來幾年前,天諾的樣子是這般好看。朝夕相對,竟然也慢慢地忘記了天諾的臉。“可見姐姐一片丹心,怎樣的留戀才能將皇上的樣子刻畫地如此形象。”歐陽卿卿被別人撞見了心事,一時倒像是要哭出來似的。她雖然不愿意讓別人知曉,但是宮里的人即便沒有見過傳說中的神秘女子,但是她如何獲得入宮資格卻是人盡皆知。
轉身將目光投注在案幾上,正鋪著一張還沒有畫完的畫。天諾站在眾人當中,也絲毫遮蓋不住他身上的氣場,那種君臨天下的姿態,高貴卻不高傲。而在他身邊,緊貼著的是一個妙齡少女,穿著的是宮里幾年前時興的花樣長裙,滿臉的笑意。只是這少女的眉眼,竟然有幾分像我,又有幾分像站在一旁的歐陽卿卿。
這幅畫沒有畫完,卻見旁邊的題詩已經寫好,是《詩經?鄭風?子衿》中的詩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
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歐陽卿卿再也沒有按捺住,一把搶過案幾上的畫幅就要撕成粉碎,我趕忙攔住。“這樣的心,如果撕壞了,豈不辜負。”“不過是閑時涂鴉,入不得娘娘的眼,還是撕了吧。”“怎會,本宮很喜歡,讓本宮想起來昔年和皇上一同出宮參加本宮哥哥的喜宴的時候,也是這樣熱鬧,濃情蜜意。”
歐陽卿卿的臉色更難看了,撲通跪在地上。“嬪妾無意冒犯娘娘,還望娘娘恕罪。”我笑著將她攙起,“怎么是冒犯本宮呢?你的畫畫得好,竟是情景再現,讓本宮能夠回憶起從前的美好。你若實在嫌棄,不如送給本宮,你覺得怎樣?”
似乎猶豫了一下,歐陽卿卿見我面容真摯自然,便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我仔細地將畫紙卷進自己的懷中,然后又重新地坐了下來。“你入宮也有些日子了,可再見過皇上?”
歐陽卿卿見我提到天諾,一張臉又變得僵硬,然后被潮紅如西邊夕陽下渲染過的云爬過一般紅潤,搖了搖頭。“嬪妾深居簡出,還不曾有幸能夠見到皇上天顏。”“皇上每月總有幾天會來給太后請安,姐姐也不曾見到嗎?”
歐陽卿卿越發將頭埋在胸前,“只在遠處偷偷地看著皇上的一紙剪影,并不曾面對面。”我一方面感慨她的癡心,另一方面又開始懷疑,愛一個人,真的要把自己變得如此卑微嗎?即便是天諾下旨將她招入宮中,也不曾有一刻還記得這位為他魂牽夢縈的女子。只是在遠處靜靜地看著天諾的背影,或者是一個不完整的側面,也覺得幸福。
試問我自己,會不會有一天也只是滿足于遠遠觀望,而不求近身?答案是肯定的,我,做不到。看著歐陽卿卿眼光不時地瞟向掛在墻上的畫卷,夜深人靜的時候,只怕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地把天諾的身影放在眼底。曾經聽說過,有人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不是那樣的轟轟烈烈,也不是細水長流,而是像歐陽卿卿這般,像是背著別人,偷走了一件無價之寶。整日提心吊膽,不敢示于人前,只在夜里無人處,珍視地抱在懷里,反復摩挲。
“姐姐就沒想著,讓自己出現在皇上的視線范圍內?宮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要想見一個人也說容易也不是真的容易。姐姐若只是繼續這樣深居簡出,這一輩子恐怕也就這樣交付了,既然如此,也就沒有進宮的必要了。”將心中的疑問和疑惑和盤托出,也是想聽聽歐陽卿卿能夠給我怎樣意外的答案。
“不一樣的,宮里宮外,相差一萬八千五十七步,這樣的距離,說遠也遠,說近也近。”我與歐陽卿卿相對無言,她從宮門外踏進這里的時候,用自己的雙足丈量了她和天諾的距離。一萬八千五十七步,這樣清楚地記得。可是我不忍打碎她的美夢,縱然縮短了那一萬八千五十七步的距離,她和天諾的心也相差十萬八千里呢。
“姐姐的話里透著無奈,倒也不是心中不想。”歐陽卿卿抬頭看了看我,這才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盡管這笑容輕柔地仿佛不曾出現過。“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不過是命里有時終是有,命里無時莫強求。見不見的都不十分要緊,見了,也不一定記得。”
“姐姐沒和皇上見面怎么就說這樣的喪氣話?以姐姐的品貌,又是這般常情之人,皇上也不會不記得姐姐的。”歐陽卿卿搖了搖頭說道:“我知道皇上召我入宮只是因為可憐
我罷了,無關于江山社稷,無關于兒女情長。我這樣的一個閑人,皇上肯養著,便是莫大的恩賜。我不敢再求其他,能夠偶爾看到他,我已經心滿意足。”
看著歐陽卿卿指節突出的雙手,不知道這雙手拂過墻上的畫卷多少次,無言地訴說著心中的思念。閉上眼,想要丟開去,卻不想,閉上眼,想得更狠。正當無話被靜謐弄得坐立難安的時候,門外響起了李嬤嬤的聲音。“姑娘,太后傳晚膳了。”
我起身整理了衣衫,拉著歐陽卿卿的手說道:“姐姐也不用總呆在這里,覺得憋悶地話只管往本宮那里去,本宮很喜歡和姐姐說話兒。若以后本宮相邀,姐姐不會拒絕吧?”歐陽卿卿驚異于我的“好客”,只是點了點頭。
同她一起走了出去,李嬤嬤乍見了我,嚇了一跳。“呦,儷妃娘娘也在呢。奴婢去再添一副碗筷。”“嬤嬤,不用麻煩了,本宮這就要回去了,同姐姐聊得投機竟也呆了很久了,是要回去了,赫寧指不定又要鬧了呢。”
與歐陽卿卿行禮話別,臨行前悄悄地拉住了李嬤嬤。“娘娘有何吩咐?”我原本心里想的注意,再看到李嬤嬤探究的表情后又被生生地咽回到肚子里去。“沒什么,記得太后飯后要吃的藥。”
“娘娘心中有太后,奴婢回去定會侍奉好太后的。”說罷,行了一禮,轉身回去伺候太后去了。
回到梧桐苑,連忙疾書寫了一封信包好,交予琥珀。“去送到太后宮中,聽了回話以后再回來。”琥珀領著書信去了昭和殿,一個時辰之后方回來。“怎么樣?太后說了什么沒有?”
琥珀愁眉苦臉地說:“太后根本沒有看娘娘送去的信,遞到太后的手里就被太后放到一邊了。奴婢走也不是,呆在那里又像只呆鳥,別提多丟人了。奴婢想著也沒什么,不過是站上一兩個時辰罷了,卻不想太后突然下了道懿旨,封了一位婉儀。”
“那封信呢?你走的時候太后看了嗎?”“沒有,太后原封不動地又給退回來了。”我接過琥珀遞過來的書信,抬手便借著桌案旁的燭火燒了個精光。琥珀忙問道:“娘娘,您寫得到底是什么呀?”
我抬眸流轉,顰顰一笑。“這呀,是一個救人救己的良方。”
太后所說的靜待時機便是這樣吧,歐陽卿卿的突然出現并不是巧合,而是事先安排的一出戲罷了。看著在我手中燒成灰燼的信,對著窗外的明月歉然一笑。明月啊明月,但愿你還在熟睡。從頭上摘下一朵金絲串成的絹花,放在了琥珀的手里。
“明日一早,你便再去,把這多絹花送給昭和殿的婉儀。”“昭和殿?昭和殿哪里有什么婉儀?娘娘,太后封的婉儀到底是誰啊?”我看著琥珀迷惑的眼睛,悲涼的說:“那是一個為愛而變得卑微的女子,一個總是唱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女子。”
歐陽卿卿為愛變得卑微,那我呢?我是不是因為愛而變得迷茫,越來越不像自己了呢?我不知道,也無從知曉。也許是形勢所迫,不得不讓自己鍍上一層包裹地嚴嚴實實的鐵甲,鍛煉地刀槍不入,然后越來越有余力地去偷襲和上陣殺敵。
太后,也不過是想著將四角四方的天化成一塊有一塊的罷了,我占據其中的一大塊,然后制衡著后宮中巨大的天秤。不管天平偏向哪一方,她都不會坐視不理的。太后的疼惜,不外如是,不過是又一個披著慈悲外衣的算計。夜深了,是該睡了,睡醒了,煩惱便可拋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