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有回過神來,伴著歐陽卿卿茫然失措又略帶怨責的眼神,天諾已經一把抓起我的手走了出去。我曾經很享受這樣的意外,尤其是當兩個陣營對峙、互相試探的時候,天諾不由分說的強勢表態,讓我歡喜與滿足。
琥珀正為了鋪床,見天諾一腳踏了進來有些慌神,天諾沒在意,隨意揮了揮手便叫她退下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在他面前慌張,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只能像是無知無覺一般,老老實實地在他的掌心里,連蜷曲一下手指都困難。天諾走到炕上,也將我拉到近旁,然后就開始毫無預兆地上下打量著我。
我緊張地用手忙摸了摸臉,生怕自己的臉上有些奇怪的東西,在他面前出丑。卻不想,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天諾忽然一笑,將我攔在了懷里。氣息吐在我的頸窩旁,癢癢的,讓我忍不住躲閃。可天諾抱得太緊,我絲毫動不得。“再怎么像,終究也不是你。”
不是柳暗花明的驚喜,而是驀然回首,我一定站在你目光可以觸及到的地方的了然。他終于發現了,也終于明白了,不枉我的一片心意。我緩緩抬起手,將他的頭捧在手心里。“寧兒會叫父皇了,你聽到了嗎?”
天諾笑了,欣慰地笑著。“她不說,我也知道,她一直在求我給他一個孩子。”我的身體在他的懷里開始顫抖,天諾似乎有所察覺,抱得越發地緊了。他口中的她還會有誰,不過是一個癡心卻時常“妄想”的女人。她的愛太過于卑微,將自己的命運全盤交付給一個只是可憐她而并不愛她的男人。
“我也想滿足她的愿望,可我一看到她的眼睛,我就知道,我實在做不到。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忽然回到了幾年前,而你卻留在了現在。她的眼睛和你當初入宮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充滿著對整個皇宮的警惕和害怕,還有對所有人的疏離和謹慎,包括當時的我。”
一個剛踏入宮闈的女人,那種小心翼翼最容易喚起一個男人憐香惜玉的本能。天諾對歐陽卿卿有這種想法我是料到的,只是不開口,聽天諾繼續說著。“可是她雖然有著和你想象的眼睛,可還不是你。她雖然刻意扮成你,穿你穿過的衣服,說你說過的話,做你做過的事,可我心里清楚,她即便再像你,也不過是你身后的影子,沒有實體,只是一味地模仿。”
“其實婉儀的心意是好的,她只是想得到皇上的注意。”我雖然心里想的同天諾說的都是一樣的,可是嘴上仍然不住地想要替歐陽卿卿辯白。她為了得到天諾的愛甚至只是一個轉身,她寧愿把自己塑造成別人的影子,縱然她不甘愿。但是她的真心無可詬病,只是叫人覺得可憐。
天諾只是搖了搖頭,將我抱在他的膝上,雙臂圈住我的腰。“我知道太后為何突然下旨封她為婉儀,只是我不說罷了。你的心意也是好的,我明白。”知我者莫如天諾,他何時成為了我肚里的蛔蟲,甚至先我的意識而知曉了答案,猜到了結局。我放松剛才還緊繃著的身體,舒服地找了一個姿勢窩在他的懷里。“你明白了什么?”
“你給了我一個從未有過的夢境,帶我回到了幾年前的純真時光。我曾經一度在這個夢境中迷失,想象著如果時間能夠倒流,你還是原來的你。可是我后來才明白,你總是獨一無二的,盡管在宮里這幾年你經歷了別人不曾有過的經歷,但也的確是唯一的。我曾經失望過你的改變,現在也不得不承認,這種改變不是你自愿的,而是自然而然被環境所感染的。我不再強求你的停滯不前,而是應該做到,陪著你一起改
變才是,是我一開始固執了。”
隨著天諾的話音落地,我的眼淚從眼眶中自然流出,然后落在地上,為這一幕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天諾的理解和安慰,讓我很感動。他貴為天子,就算是想要再如當初的我的女子也不是不可能,可他放棄了沉睡在過去的美好夢境中,而是轉身回眸,開始尋找始終站在他身后,默默等待他驀然回首。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而我就站在他的身后,只要轉身,就能看見。
天諾用吻啄掉我臉上未流完的淚珠,漸漸地燃起了一室的旖旎。當他顫抖著奔向高峰的時候,我真切地聽到了他說得話。“朦朧,略等等我。”縱然這不過是高·潮迭起時不會在天空留下痕跡的甜言蜜語,我也會閉上眼睛感受它曾經出現過的溫度。環住他的脊背,“我一直都在的。”
第二日早起,天諾已經去上朝了,看了看時辰,好在沒有睡過頭,還來得及去鳳鸞宮請安。梳洗過后,我又回到了當初那個不愿多施粉黛的傾君。剛走出去,卻見莊蘭夫人站在外面,將鮮花上的晨露抖落下來。
莊蘭夫人見我走了出來,便了然地說道:“怎么,戲終于唱完了?”我對她的話了然于胸,算是肯定地點了點頭。“只是戲場完了,配角卻不愿意離場,有些麻煩。”莊蘭夫人挽過我的手臂,笑說:“那有什么難,接著唱就是了,甭管她唱不唱得出,不是她的戲晾她在一旁就是了。”
莊蘭夫人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嘴角總是微微上翹,連眼中的光芒都開始綻放。我輕聲問道:“她也是心系皇上之人,為何姐姐不出手相助,就像對待妹妹一樣?”莊蘭夫人像是嚇了一跳,看向我說道:“我還以為你聰明,怎么現在這樣糊涂。她怎能跟你比?”
原來如天諾所說,我只是我,是唯一的,獨一無二的。我笑了笑,同莊蘭夫人一同去了鳳鸞宮。
想必是一夜繾綣溫柔,我的臉容光煥發,而相對于看到我走進來的歐陽卿卿,她的臉卻是面如菜色。我沒有絲毫歉意地走過她的身旁,坐在了鳳座的右下首。天諾從來都不是我搶來的,只是他一時迷了路,被周圍的景色絆住了腳。我只需要靜靜地等待他的歸來,既不苛責路邊風景的強留,也不會對她們渴望被關注而最終又被拋棄的命運感到抱歉,對歐陽卿卿,我也是如此。
倩雪說:“婉儀你也是,過生辰這樣的事也不說。”歐陽卿卿起身告罪,便也只是沉默,對于昨日的“大事”,她想必也是難忘的。“皇后娘娘不用擔心,昨日是皇上陪婉儀過的生辰,咱們要是去了,反倒打擾了呢。”莊蘭夫人鮮少這樣鋒芒畢露,很明顯地看到歐陽卿卿被揭開傷疤后的疼痛,真擔心她下一刻便會暈過去。
倩雪恍然大悟,笑說:“原是婉儀想著和皇上過二人世界,難怪呢,是本宮大意了。”承接著倩雪的打趣,歐陽卿卿的臉上現出一抹冷笑,只是轉瞬即逝。“嬪妾斗膽請皇上陪嬪妾,還好皇上仁愛,沒有拒絕。”“哎,都是宮中姐妹,共同侍奉皇上,皇上不會厚此薄彼,當然不會拒絕。”
依萱看了看歐陽卿卿的臉色,有些擔憂地問道:“姐姐平日可吃什么藥?這臉色看起來的確不好,侍奉皇上也辛苦吧。”我森然地看著依萱,這樣一個每每進攻都會直戳對方要害的美人,真的不能小覷。她負責重逢現正,倩雪在旁邊總攬全局,配合地天衣無縫。想當初,還以為依萱不過是靜修媛身邊的一條狗,如今看來,這條“狗”太會偽裝,實際上是一只老虎身后的尾巴,竟是
趁其不備,一剪剪斷。
歐陽卿卿果然經受不住,胸腔迅速地起伏著,氣息混亂。“昨晚……皇上并沒有歇在嬪妾這里。”一語驚四座,天諾留在芭蕉館才是天經地義,而給妃嬪過生辰卻留在了其他人的宮里,那才是駭人聽聞呢。眾人面面相覷,小聲嘀咕著,對這件大新聞充滿了好奇。
“嬪妾聽說,昨日皇上是歇在了娘娘的梧桐苑,是不是?”依萱轉過身來面對著我,笑得燦爛,光看這張臉,的確溫婉可人。相比于靜香的小鳥依人,依萱的嬌小卻更體現在她的身形和樣貌上。每個器官都小巧玲瓏到恰到好處,像精致的木偶。
我笑了笑說道:“其實昨日不巧,本宮也去了芭蕉館陪同皇上一起為婉儀祝壽。也許是皇上體恤婉儀的身子,才順路去了本宮的梧桐苑。只是不知道宏佳貴嬪你神通廣大,耳聽八方,不知道是怎么翹首企盼著皇上的。早知道,本宮昨晚便勸說皇上臨駕建福宮了。”
依萱被我的話堵住了嘴,只是抬起手帕擦了擦并沒有沾上任何東西的嘴,掩飾著尷尬。倩雪也說:“皇上去哪里都好,只要龍體安康。婉儀也別多心,皇上待儷妃很好,總是呆在她那里較多,連本宮都很嫉妒。好在你住在芭蕉館,皇上想起你來的時候,去看你也方便。”
倩雪肯定是知道了歐陽卿卿的“作用”,才這樣引到著她愈發自怨自艾,甚至開始恨我。皇上也只有在來我的梧桐苑的時候才會想起臨近的芭蕉館里還住著一位,她的卑微在我的恩寵下更顯低賤,而她的皇恩眷顧也不過是我發簪上掉落的一角碎片,廉價地只能夠靠施舍。我雖然不去看倩雪,但也能夠感受到她眼中的精光。
正苦于這樣尷尬的氛圍不能脫身的時候,杜公公卻踏進殿來。“啟稟皇后娘娘,皇上召儷妃和元昭儀即刻到隆和殿面圣。”天諾召元昭儀去,必定是前朝有事需要找一個人共同商議,元昭儀是被天諾默許去隆和殿伴駕的。我和元昭儀起身退下,轉身離開之際,我也沒有忘記再看一眼歐陽卿卿的表情。淡漠如死水,經不起波瀾。
來到隆和殿的時候,元昭儀隨著杜公公走了進去,我自然地退到西偏殿等候,早有下人備好的茶水。西偏殿是天諾召寢嬪妃的地方,而東偏殿則是唯有皇后才能夠進入的。可是天諾待我不同,他只在我的梧桐苑與我纏綿。我刻意選了一張與那張床榻相對較遠的椅子坐了下來,拿起放在一旁的書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未看的部分越來越少,天諾才推門而入。“都處理好了?”“算是吧,邊疆叛亂,克羅特王爺風年殘燭已經是油盡燈枯,更知曉阿潤……哎,真是難啊。”“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即墨正值鼎盛,天不亡。”一邊說著,一邊為天諾倒了一杯茶喝。
“這還不算,好歹克羅特王爺的部下佐鷹阿布若是個將才。今日早朝,以御史大夫李大人為首的,竟然將冊立太子提上了日程,讓我一點準備都沒有。”我大驚,“你正當壯年,豈用早早冊立太子,他們不是居心叵測是什么!”
天諾也點了點頭,說道:“倒不在于我是否年輕有精力,只是我只有四個皇子,除了赫允,剩下的都還小,看不出品行來。不過若硬要我選一個,我還是屬意咱們的赫寧。”我笑道:“赫寧連話還說不全呢,怎么就是合適的?更何況當太子未必是天下一等得意之事。”
天諾看了看我,只是略苦笑了笑,便不再說話,叫人傳了早膳進來,叫我陪著喝了一碗西米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