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天諾因為太后突然之間為他納的新人很不滿，據說母子二人還大吵了一架。天諾的立場在于既然不愛就不應該給予希望，而太后一句話便將天諾堵得啞口無言。“不愛？這宮里的女人你愛誰？”

聽了琥珀的轉述，我開始欽佩太后的一針見血。拿起梳妝鏡前放著的那盒螺子黛，仔細地描眉，不久之前，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進來的時候，我總是睡眼惺忪地被天諾從床上拖起來，按在這張椅子上。天諾熟練地拿著螺子黛替我畫眉，今日是“眉色如望遠山”的遠山眉，明日便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的細眉，要么就是鴛鴦眉、垂珠眉、月眉、含煙眉。凡是她能夠想到的全都一一試過。

天諾說：“醉融光兮渺渺彌彌，遠千里兮涵煙眉。朦朧面若皎月，膚白勝雪，畫上涵煙眉更填飄渺仙氣。”說罷，還會在我的眉間點綴一顆胭脂淚似的花鈿。其實我沒有告訴他，我的眉形最適合畫遠山眉，而且還會為我自己平添一份厲色嚴肅，這正是我統籌后宮所需要和必備的氣質。

琥珀以為我又要畫經常畫的涵煙眉，我卻搖了搖頭，說道：“畫遠山。”“娘娘不是最常畫涵煙眉嗎？怎么想起今日畫遠山眉了呢？皇上之前不是說過，娘娘畫遠山眉顯得太過凌人嗎？今日是婉儀小主初次拜見各宮嬪妃，聽說皇上也去，娘娘……”

“本宮叫你畫遠山眉，你怎地這么多話？你若不畫，本宮自己來。”說罷，便從琥珀的手中搶過眉筆，對鏡描畫起來。琥珀委屈地站在一旁，又不敢再說，進退兩難。

琉璃死后，我身邊就剩下她這么一個得力的人，墜兒和環兒雖然忠心，但也畢竟不是家中帶來的，還是親疏有別。更何況出了姜宇的事，琥珀的一顆心也算是被傷透了。這樣想著，便又軟下心來，“去把本宮那件藕荷色繡金絲線著乳白色木槿花的衣服找出來，再從柜中的妝奩盒里拿出那對鏤空蘭花珠釵和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拿出來，梳望仙九鬟髻。”

看著琥珀欲言又止的樣子，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本宮今日的裝扮太過華麗？”琥珀雖然有所保留，但還是點了點頭。我笑著從她的手里點起一枚花鈿，說道：“本宮今日一定要壓艷群芳，而且極盡奢華。”

因為刻意繁復的裝扮，我到鳳鸞宮的時候，殿內已經滿滿地坐著各宮的嬪妃。天諾理所當然地坐在了倩雪的旁邊，看到我走進來的時候，沒有刻意地躲閃，反而大大方方地從上到下把我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

倩雪見我進來，也覺得我與以往大不相同，覷著天諾的臉色，與我說笑了幾句。“儷妃甚少穿這樣穩重的顏色，頭上的珠釵也多了。本宮記得這對鏤空蘭花珠釵是你剛晉為婕妤的時候皇上賞賜的吧。”

“皇后好記性，正是那一對。當時皇上賞的時候嬪妾覺得太過華貴，所以一直收著。今日想著宮中有新姐妹，又因著如今年歲也長了，正好能夠壓得住，便拿出來戴了。”順手掖了掖亂飛的鬢角，將不服帖的碎發全都攏到耳后。

“儷妃若說有了年歲，那我們這些人豈不是都成了妖怪，千年不死呀。”淑妃說道，眾人也都跟著笑了起來。淑妃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我一番，便說道：“總覺得儷妃今日有些不同，不光是這穿著打扮。仔細一瞧，原來畫的是遠山眉，平添了一分英氣。”

天諾聽見淑妃提起，才又將目光移到了我的雙眉上，而我卻盯著他的目光，想找到我在他瞳孔里的影像。也就是那么一瞬，快速漾起又瞬間熄滅的光芒，讓我的

心又漸漸地回暖過來。倩雪看眾人都到齊了，便說道：“今日皇上和本宮召你們前來，就是為了一件事，歐陽婉儀，來見過各宮嬪妃。”

方才進門的時候，一門心思地只想讓在座的各位看到我的“光鮮”，并沒有注意一直坐在角落里的歐陽卿卿。倩雪一說，她才緩緩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中央，規規矩矩地向天諾和倩雪行了一禮，沒有多行一步路，多說一句話。“嬪妾參見皇上、皇后。”

歐陽卿卿一直低著頭，此刻她就站在天諾的面前，可她仍然埋首于自己的世界。天諾又不是霧氣中的幻象，被目光觸碰了，便會煙消云散。天諾本就對歐陽卿卿沒什么印象，不過是礙著歐陽大人的金面將一個癡情兒女當成金絲雀一樣養在宮里罷了。

“抬起頭來。”天諾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看到歐陽卿卿從剛才木頭一般，此刻卻像是太上老君吹了一口仙氣而有了生命，有了知覺的人。歐陽卿卿緩緩將頭抬起，毫無預兆地和天諾對視上了，然后再也挪不開視線。

如果問我，這世上有沒有比繁星更漂亮的東西，那我會說，有的，那是一雙充滿期望和愛意的眼睛。而且這雙眼睛，勾起了某人的回憶，天諾若有若無地看了我一眼。“你的眉形偏長，適合細眉，這涵煙眉，你日后不要再畫了。”

在座的各位都不曾想，面對一個苦苦盼望能夠終有一日成為他身邊眾多女人中的一個的歐陽卿卿，天諾的態度居然如此冷淡。歐陽卿卿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只是倔強地沒有掉下來，然后借著再一次地卑躬屈膝，而將委屈重新咽回了肚子里。“多謝皇上，嬪妾謹記。”

“好了，婉儀身子骨不好，又跪了許久，皇上快請婉儀起來吧。”倩雪在旁邊點醒，天諾這才抬手示意叫歐陽卿卿起身。只是她一直低著頭，未曾看到天諾的手勢，我笑著起身走到她的身旁，將她扶了起來。

“咦？”康昭媛坐在下首，突然出了聲，眾人都歪著頭等待她的下文，她卻沒動靜了。景瑤好笑道：“康姐姐看到什么了，說出來也好讓大家一同樂樂。”康昭媛笑說：“也沒什么，只是突然覺得歐陽婉儀和儷妃像是姊妹，總有些地方說不出來地相像。”

眾人這一聽，都睜大了眼睛看我們，我不好意思地撫了撫鬢角笑道：“這樣死盯著看，就是一個陶瓷做的美人也叫你們看破了。歐陽姐姐柔美，豈是本宮可以比擬的，康姐姐怕是眼拙了。”康昭媛見我如此說，便也訕訕地點了點頭，“是，是我看錯了，看錯了。”

“確實像……”天諾忽然開了口，讓我不得不又將自己的一顆心重新懸掛在他的身上。他注意到了？看到了？“尤其是那雙眼睛……”天諾的目光開始在殿中流連，觸碰到歐陽卿卿的時候略有停頓，然后越過她去停駐在了我的身上。“婉儀的眼睛，最像你。”

依萱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近旁拉著歐陽卿卿的手說道：“姐姐也不必羞澀，都是自家姐妹，說說笑笑也是有的。姐姐明眸皓齒，儷妃娘娘的眼睛顧盼生姿，姐姐的眼睛便是秋水留情，各有各的美。”

“宏佳貴嬪最會看人，本宮和歐陽姐姐的樣貌，你倒是都能夠說出特色來。”依萱站出來，便代表著倩雪，她的話也就是倩雪的意思。康昭媛說我們相像，那她們便偏偏要找出不同來。不管康昭媛說得是否準確，她們也定要唱反調，拆臺不可。這是未雨綢繆，不肯放過一絲縫隙讓我從中鉆了空子。

歐陽卿卿勉強一笑，即便是她，也有自己的驕傲。一個不被放

在心上的路人，卻被人說成長得像心愛之人的影子，換做是誰都會不高興。“儷妃娘娘國色天香，嬪妾望塵莫及。”“國色天香？皇后娘娘的確堪稱國色，姐姐你說是不是？”依萱立刻揪住了歐陽卿卿的口誤，將氣氛帶到了另一個尷尬的境地。歐陽卿卿手足無措的看著我，心里想辨別的全都說不出來。我只是笑笑，并沒有理會依萱的挑釁。

是夜，歐陽卿卿理所當然地被敬事房的人抬到了隆和殿。長夜漫漫，百無聊賴，便走到了莊蘭夫人的幽蘭殿。莊蘭夫人正巧坐在窗下借著月光讀書，我便推門而入，坐在了她的身旁。

“你也只有在睡不著的時候，才想到要到本宮這里坐坐。”莊蘭夫人放下書，看著我的臉。我只是尷尬地笑了笑，滿肚子的話這時卻又多沒有了。“你若不愿意說，那本宮來問。你請太后封與她位份，是為了什么？”我不說話，只是揪著自己的束腰飄帶，在手里擺弄。

“你想著單憑她長得像你的那雙眉眼便可以叫皇上回心轉意？如果皇上真的惱了你，她那幾分像你也只會讓皇上更加厭棄她。她已經是一個可憐人了，如此不是更加可悲？”莊蘭夫人是深愛天諾的，她的愛如海，深沉而又廣博。她可以容忍天諾的一切，包括數不完的女人。她也是一直在天諾身旁守候，不爭不奪，也渴求的是天諾偶然間的回眸一笑。但是莊蘭夫人和歐陽卿卿不一樣，莊蘭夫人追求的是分享，而歐陽卿卿乞求的是得到。莊蘭夫人分享著天諾的喜怒哀樂，而歐陽卿卿想要得到的就是天諾的一切。

我知道瞞不過莊蘭夫人的那顆慧心，便點了點頭。“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皇上說我們的確很像。而且皇上并沒有厭棄，人已經被抬到隆和殿了。我也不過是賭上一賭，你們說歐陽卿卿像我，可她又不是我。她身上的味道亦如當日初入宮闈，戰戰兢兢的我。如今我已經在宮中浸淫多年，當初身上的純真已然不見。歐陽卿卿在皇上身邊多呆一天，便會讓皇上多想起以前，這就是我為什么要選擇讓她成為真正的嬪妃。”

“你說的這些我也都想過，只是我還是不明白，太后為什么會選擇幫你。”莊蘭夫人知道太后一直對我有所偏見，不想這次竟然選擇跟我站在統一戰線，將一個無辜的女子當成棋子。

我苦笑道：“皆為利往，太后清楚地知道我想要什么，而太后想要的，也只有我能給。”“太后會管你要什么？”“要安定啊，要一個不會再她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的傀儡。她料定只要我有皇上寵愛，便視任何如糞土。與其讓我一個人為了固寵‘不擇手段’，倒不如她自己為我指引，按照她的預期發展。”

莊妃緩了半天才回過神來，笑了。“太后身為女人，卻不懂女人的心思。縱然她是先帝的皇后，如今又成了太后，但她沒有愛過，所以不懂。想當初她對付孝惠皇貴妃的手段，那才叫巾幗不讓須眉呢。”

“孝惠皇貴妃？”我入宮的時間并不長，而莊蘭夫人和幾位身居高位的娘娘也都是天諾還在當郡王時候在府里納的，多少也知道些以往宮中的事情。

莊妃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說道：“孝惠皇貴妃原是先帝的側福晉，先帝登基以后冊封當時的福晉，也就是當今的太后為皇后，側福晉為皇貴妃。皇貴妃年輕貌美，在王府的時候就是專房之寵，又與先帝伉儷情深，以此得太后怨恨多年。”

“宮闈之中，專寵的女人大多薄命。”莊蘭夫人突然冷笑道：“薄命？以皇貴妃當年的盛勢豈會薄命，若不是太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