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宏的表情由驚訝轉變成驚嚇,然后手足無措地看著天諾的表情,戰戰兢兢的。
如果說這件事跟赫宏毫無關系,那是不可能的。從一個傻丫頭嘴里說出來的話雖然信不得,但是也不能完全否定,畢竟如果是沒有人教她,她是不會隨意“栽贓”給不相干的人身上的。更何況今日午后,我從長樂宮出來,確實也看到赫宏就在附近。
景瑤拉過赫宏的手說道:“你跟母妃說實話,今日的事是不是你干的!”“母妃說什么宏兒不明白,兒臣正在宮里熬夜苦讀,并不知道宮外發生了什么事,更無從知曉這里出了什么狀況,更別說兒臣干了什么了。”景瑤恍然大悟,忙對天諾說道:“皇上,赫宏的確是晚飯后便回房休息了,再沒有出來過。”服侍赫宏的嬤嬤也證實,赫宏晚飯后一直呆在華粹宮,并沒有出來過。
楚寒希不依不饒,“我是喝過補藥才腹痛落胎,可補藥是早就拿過來的。哦對了,儷妃娘娘當時也在臣妾的宮里,娘娘可以為臣妾作證。”我見楚寒希將我拉到這淌渾水里,即便不想管也不得不管了。
果然,天諾看向我問道:“你出入長樂宮的時候,可曾見到過什么人?”我不著痕跡地看向赫宏,明顯感覺到他對著我的背僵直,不動分毫,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再看了看一直在旁邊擔心的景瑤,一時間五味陳雜。楚寒希的面容憔悴,長發隨意而凌亂地傾瀉在榻上,攪得人心也變得糾結起來。
“臣妾……并沒有見到什么人。”原諒我的謊言吧,在不過點首之交的楚寒希和義結金蘭的景瑤之間,我只能選擇后者。即便我的錯誤選擇有可能助紂為虐,但景瑤畢竟是景瑤,景瑤的孩子,也畢竟是她的骨肉。與三皇子無關,與赫宏無關,只是因為他的身上流著景瑤的血,而我不能見死不救。
赫宏聽到我這樣說,僵住的肩膀立馬放松垂了下來,走到小紅的身邊,將她的眼淚溫柔地擦干。“小紅,你好好想想,我跟你說過什么話,可給你任何許諾。你不要瞎說,想好了再回皇上的話,不然……是要受罰的。暴室里面又黑又臟,還有蟑螂和各種蟲子,晚上睡覺的時候會悄悄地鉆到你的被窩里,爬滿你的全身。”
小紅越來越害怕,全身上下抖得跟篩糠似的。她死死地扣住赫宏的手說道:“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你既然不想去就要說實話,你只要說實話,我還給你桂花糖吃。”
小紅一聽有桂花糖吃,又是哭又是笑,反倒赫宏很有耐心,一直安撫著小紅大波動的情緒,一邊引到她做出正確的回答。小紅笑嘻嘻地說:“三皇子,我告訴你,我們小主的孩子沒有了,孩子沒有了,嘿嘿嘿嘿。”
赫宏一驚,忙向床上的楚寒希看去,原本高挺的肚子一瞬間便化為虛無,小腹那里很是平坦。“楚母妃節哀。”看他一臉真誠,換做是誰都沒有辦法去懷疑這樣一個真誠的孩子會做出那種事情來。楚寒希也是端詳著赫宏的臉,一時不知該如何。
小紅的精神越來越不好,只知道黏在赫宏的身邊傻兮兮地笑著,誰也不理。這是莊蘭夫人走了出來,對天諾說道:“皇上,臣妾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按理說華粹宮和長樂宮相距甚遠,小紅和三皇子是不會常常見面的。可是眼下小紅明顯對三皇子更親近些,而且三皇子又知道小紅平日里最喜歡吃桂花糖,可見私下里接觸甚深。”
莊姐姐啊莊姐姐,你這時候出來說這些干什么,不是明擺著把赫宏往火坑里面推嗎?我驚慌地看著她,想叫她不要再說,可是她擺明了不去看我,無非接受到我的暗示,更不能體會到我此刻的用心。我不可能上前去阻攔,那樣更顯得我
可疑,更沒有說服力去說服任何人,我今日下午真的沒有見過“任何人”。
赫宏也不卑不亢,十分有禮地對莊蘭夫人說道:“不過是偶爾見過一次,因為覺出小紅與常人有異,在宮里謀生只怕比別人更辛苦。因此才多留意,知道她喜歡吃桂花糖,也有機會送給她一些。兒臣心里想著,每個人的出身不能選,但是如何做人卻是可以自己決定。兒臣身為皇子,不愁吃穿,看小紅可憐可愛,多照顧她一些也是好的。”
仁孝、博愛、謙卑、恭順,是天諾一直看重的品德,也是叫他幾個孩子從小重點培養的方向。赫宏方才的那一番話,無疑不在向眾人展示一個優秀的政權繼承人的形象,而且毫不突兀,不張揚。甚至是連景瑤,都不可置信地看著赫宏,仿佛這孩子的從前都是我們臆想出來的,并不是赫宏真實的樣子。
“按照三皇子所說,倒是一個翩翩佳公子救一個癡傻姑娘的佳話了?本宮若不是親眼所見三皇子的一舉一動,還當是做了一個夢,夢見三皇子突然變了性情,跟從前的行為舉止大相徑庭了呢。”
今天的莊蘭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總是針對赫宏,硬拆他的臺。景瑤也是捏著我的手一直向我使眼色。我無奈地搖了搖頭,雖然莊蘭夫人對我從無惡意,甚至經常伸出援手救我于水火,安撫我的情緒,開導我,勸我習慣宮里的千奇百怪。可她這個人,我除了她深愛著天諾,一無所知。她為人又不喜與人交流,性格有些怪異。
我嘗試著輕咳一聲,可她依舊沒有反應。再三暗示,卻又吸引了天諾的注意,還只當我嗓子不舒服,我尷尬地搖了搖頭,再也不敢。
赫宏也沒有示弱,只是謙卑地說道:“莊蘭娘娘所說也是實情,兒臣從前確實莽撞焦躁,不識大體。可自從父皇罰兒臣入祠堂面壁思過,兒臣就想明白了。兄友弟恭,只有兒臣這個哥哥做好了,才能為弟弟們做好表率。同樣的,只要兒臣對別人好,別人自然也會對兒臣好。人人都是相互的,您說是不是?”
我感嘆于赫宏的一夜成長,可這樣成長的速度讓我惶恐。看向景瑤的眼神也變得奇怪,她臉上的表情不亞于我的驚詫。赫宏的性情若說一夜之間能有所改變也不是不可能,可在幾乎所有人都將嫌疑落在他身上的時候,他仍然能夠氣定神閑地據理力爭,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支持和友善,確實不能不讓人覺得奇怪。
赫宏還只不過是一個十歲多的孩子,他如果能夠在天諾面前不動聲色地上演一出獨角戲,倒真的不容小覷。我從前一位赫宏不過是一個愛妒忌、愛爭強好勝的人,如今想來,倒更像是一個滿腹溝壑、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
天諾聽到赫宏如此說,也很是贊賞。“你若能夠改正你的脾氣,懂得如何為弟弟做好榜樣,朕確實很是欣慰。”赫宏很是高興,忙說道:“兒臣一定謹記父皇教誨,不讓父皇失望。”
“皇上?”杜公公看著小紅,詢問天諾的意見。“既然她與宏兒相熟,便將她帶到華粹宮,照顧宏兒的飲食起居。”天諾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勞累了一天,半夜又聽聞楚寒希落胎,他已經很是疲憊了。倩雪站在旁邊伸手一扶,被天諾不經意地避開了。“夜深了,你們都先回宮罷,今日的事,朕會好好找人調查清楚。”
“皇上!臣妾的孩子就這么沒了嗎!”楚寒希像瘋了一把從榻上追下來,抓著天諾的手臂,虛弱地搖搖欲墜。天諾皺著眉又重新將她帶到榻上躺好。“朕說過,朕會調查清楚,還你和孩子一個公道。”
楚寒希冷笑一聲,徹底地激怒了天諾,天諾挺直了腰板,冷冰冰地盯著在榻上歪著的楚寒希。“你這
是什么意思?”楚寒希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天諾說道:“皇上這么做,不過是為了包庇真正的罪人。是她?還是她?不管哪一個,都能夠蓋過臣妾去。為了臣妾一個卑微的嬪妃,皇上自然不會放在心上。縱使臣妾為皇上生下皇兒,也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
許是病得糊涂了,楚寒希居然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天諾耐著性子聽完,看在她病中多思的份上,沒有和她計較,只是吩咐了眾人好好照看,便拂袖而去。當天諾的左腳剛邁出殿門的時候,誰也沒有看到,赫宏嘴角上掛著的勝利的微笑。
總算是有驚無險,可景瑤的精神還是不好,一有什么風吹草動,立馬就慌張地不行。看她這個樣子我實在放心不下,便先送她回華粹宮,再回梧桐苑。
我和景瑤在后面走著,前面是一臉漠然的赫宏,還有歡呼雀躍的小紅。今天晚上,沒有誰是真正的贏家,也唯有小紅,是真正開心的。她像只小猴子在赫宏身邊跑跑跳跳,追問著赫宏什么時候封她為貴妃,什么時候再給她吃桂花糖。
而“溫柔”的赫宏已經不復存在,他又變成了黑夜里最冰冷的那塊宮磚,沒有一絲溫度。他不耐煩地撥開小紅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的手,將她隨意地丟在了黑暗里。
等到景瑤安然躺下的時候,我才能夠放心地離開。可是景瑤突然從被子里面伸出手來拉著我,眼里的不確定和不能相信,讓我一瞬間五味陳雜。她的眼睛在燭火地照射下更顯明亮,可是卻心寒了,沒有溫度了。
“姐姐,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真的不是真的!”真的不是真的?真與假又是誰能夠分得清楚呢?假作真時真亦假,真真假假原本也沒有什么可探究的。可是這件事對景瑤來說,卻是至關重要的。赫宏是她的命,如果她的“命”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改變,然后慢慢地偏離她的軌道,那她的結局會是什么?萬劫不復。
我不知道我應該說什么,只是叫她閉上眼睛默念,一旦心誠,佛祖就會聽見,就會實現你的愿望。景瑤果真閉上眼睛,嘴唇抿得緊緊地,雙手也自衛似的護在胸前。傻景瑤,如果佛祖真的能夠聽到人間的禱告,那這世間怎么還會有窮人,怎么還會有病人,怎么還會有如狼似虎,貪婪地吮吸別人的骨髓的人。
悄悄地關上景瑤的寢殿,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赫宏的寢殿門口。燭光搖曳,小紅的身影在這燭光下也一樣的歡快。只聽赫宏低著嗓音說道:“你今天做得很好,以后你每天都有桂花糖吃,好不好?”
小紅哪里會有不高興的,在屋里手舞足蹈,滿心歡喜。看著小紅的身影在屋里隨著燭火一起搖曳,并沒有注意到身后多了一重身影。“你為什么撒謊?”
轉身,赫宏站在月光下變得幾乎透明,如月光一樣清冷,一樣讓人覺得迷惑。“本宮撒謊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那個全心全意愛你的人。”赫宏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景瑤漆黑的寢殿,默然低首。
“我爭,也是為了她。”
“為了她?她想要的是什么你可知道?她這一晚上所受的驚嚇你可知道?她這一晚上懸著的心有可能永遠也不會落下你又知道多少?為了她?你可真能說得出口。”赫宏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我之所以這樣步步緊逼,是不希望他為了自己的“野心”和“志向”來綁架景瑤。
赫宏咬著嘴唇不說話,這樣局促的表情和動作才像個孩子。“只要我得到了,她會得到更多。”
“可若沒得到呢?她失去的也會更多!這種痛苦遠遠要比她原本就沒有得到的失去更加痛苦!”赫宏沒有說話,留給我一個倔強而又蕭索的背影,轉身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