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推了all-in之前,算上我打的1800,底池一共也才4600。這樣一個牌面,他推出來一倍多的彩池,他能是什麼牌?我打了之後他不假思索就all-in了,聽牌半詐的可能已經很低了,這樣的牌面,最大的牌是9tjqk的順子,如果他手持同花kt。在翻牌前,翻牌和轉牌的動作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釋。面上發出來兩張花,他可能擔心我搖出後門花,又或者他手裡的兩張花是紅桃,成了順子又搖同花順……想到這裡,我聽到了肥羅在一旁的桌子說了句‘碎了碎了’,一下想到了保險:有保險的局和沒保險的局打起來,邏輯上有些不同,準確的說,比起沒保險的局,有保險的局玩起來邏輯要略微扭曲一些,控池思維減弱,推all-in的傾向增大,往往中了頂對,出現個聽花的面都容易直接推all-in。從推all-in者的角度出發,通常是他們認定自己領先,若有買花的也不怕,對手接了all-in之後,還可以買保險防止被一下清空——對抱有這種想法的人來說,保險嚴重的負ev的賠率不在考慮範圍內。
我認定我的兩對落後了,這樣的牌面只贏他詐唬,但是他詐唬的概率實在是偏低。於是我翻開了手牌,想通過看他的表情再進一步判斷,他看到了我的手牌,沒有說話身子也沒有動,他的身子靠在了後面的椅子上,看起來也沒有緊張的樣子,我的解讀他這是一個相對放鬆的信號。我於是更加認定了我的判斷,我想棄牌,但是跟注買葫蘆的想法仍舊沒能全部抹去。這個牌面,只有4張牌能讓我成葫蘆,也就是說河牌只有8%的概率。這概率本就很低,更何況我前面的大叔跟的動200,卻在遭遇我加註後棄牌了,很可能擊中了小踢腳的q或者j。也就是說,買葫蘆的成牌概率或許連8%都不到。這樣嚴重的負ev,真的真的沒必要了。但是不知怎麼我竟有種強烈的預感,預感可以給我發出來葫蘆。
短暫的猶豫了一會兒,理智還是戰勝了衝動,我把牌扔進了池子:“我棄牌了,你發一下我看看唄,多多。”
多多聽了點了點頭,隨後推掉一張銷牌,發出了河牌:一張j。
“哎呀,葫蘆呀。我葫蘆應該能贏吧?”我試探性的問了一句,想看看有沒有機會引誘對手亮牌。
那人聽了我問:“葫蘆當然能贏了啦。哎呀這個牌,幸虧我推了。”
坐我旁邊的大叔看著這牌,看了我一眼:“我還有一張j。四張j全發出來了。”
拿三星翻蓋的大哥看了我一眼:“這個牌你call了我也不輸,就四張出牌,保險我一定會買的。最後應該我們兩個雙贏咯。我贏保險,你贏底池。要不是有保險我也不能一下就all-in了。”翻蓋大哥雖然沒有亮出他的手牌,但從他的言外之意,我還是驗證了我的猜測:他的手牌應該是kt。
我沒接翻蓋大哥的話茬,但翻蓋大哥的這句話卻觸動了我一旁的那位大叔,大叔的語氣聽起來頗有感觸的樣子:“有保險肯定得買,這才四張出牌,該花的錢就得花,那天我在南山打牌,打到最後所有人都贏,就保險輸。”
我聽了大叔說的,倒是覺得頗爲新奇,因爲我參與過的牌局,從沒遇到過所有人都贏,只有保險輸的狀況,反倒是遇見過所有人都輸,只有保險和開局的賺錢的狀況。話說南山牌場裡那位不知名的賣保險的老兄,也真是有夠倒黴,那麼大的正ev也能輸,簡直相當於德州里面下風期的加強版。
這一手雖然輸了,但是也算是合理棄牌,像我這樣對德州撲克的理解已經達到相當高水準的牌手,最後河牌射出來的那張j並沒有什麼讓我懊惱的。這種牌跟注100次才能贏8次,我爲什麼要跟注呢?但是……方纔我明明感覺到有可能射出來葫蘆,而且我還覺得這個大眼睛的荷官多多越看越順眼,明顯是跟我氣場相合,有這麼強烈的第六感,而且我還真的動了念頭,爲什麼我不強行跟注一手呢?就算是他買了保險,彩池也是一萬多,要是我跟注了,現在我手上的籌碼已經翻倍了,這要在1/2的牌局上說不定真的會跟的,看來籌碼壓力的問題還是沒能完全克服。哦,好像我剛纔已經說好了不後悔不懊惱的……
這一手打進去2900,後手一下只剩4500,也就是我的買入已經輸了500。這時我的心情略有些複雜,對最後沒跟注的懊惱還算小的,關鍵在於心裡不少有關贏了之後又輸回去的回憶一點點又涌上心頭,特別是想起在三條的場子從贏兩萬到最後輸光洗白,又開始擔心這次的事情又再次發生在自己的頭上。接下來的幾手牌,自己的情緒又開始傾向於緊弱,我發覺這高額籌碼帶來的壓力如同霧氣,方纔用46詐唬強行奪底的時候,是我身邊忽然颳起了一陣勇氣的旋風,這陣旋風吹過,周遭的霧氣被吹散,但是勁風一過,霧氣又無孔不入的朝我靠攏滲透,讓我的視線又陷入了一片蒼茫之中。這樣下去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我必須突破這種壓迫。
然而一時半刻之間,我卻還是沒什麼辦法,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我的籌碼又被磨掉了800多,只剩3700了,這時除了壓力,焦躁的情緒也逐漸爬上了腦袋,我又找到了久違的上頭的感覺,只是這感覺竟然不是來自一次敗筆牌,而是來自高額籌碼的持續壓迫。
這一個小時之間,桌上又多了一個女玩家,看著三十五六歲模樣,身材大致可以用豐腴二字形容,看著倒是沒有什麼風塵氣,跟旁邊的大叔和場主老丁都認識,料想也是常來玩牌的,她上桌後坐在大叔旁邊,也就是我前兩位的位置,上來之後一直也沒怎麼入池。我在這兒一邊跟壓力作鬥爭一邊等大牌,趕上我小盲注的時候,我終於等到了一手翻牌前最大的手牌:aa。
這會子牌局已經持續了又兩個小時,加上有人又重新買入,所以籌碼量和剛開始大有不同,槍口位的胖子棄牌,槍口加1的玩家平跟,翻蓋哥把注碼起到400,。棄牌到女玩家,女玩家跟注,我上家的大叔跟注。
底池此時此刻已經被做到了1350。我後手只剩3700,翻牌後的位置又太差,我擔心反扭個1000還是有人會上來,再加上微微上頭的情緒縈繞心頭,於是一激動,就推了all-in。
棄牌到翻蓋大哥,翻蓋大哥遭遇我推出的all-in之後,明顯有些犯難,我猜他是a帶高掛或者一個99,tt之類的手對。他後手籌碼量有一萬七左右,我推出去的籌碼比他大3300,如果是一對一他很可能就跟注了,但是我判斷他是擔心跟注後,後面籌碼同樣一萬多的女玩家,他可能擔心女玩家跟注,自己如果失手會損失巨大。
他猶豫來,猶豫去,最終棄牌了,轉到女玩家,女玩家同樣陷入了思索之中,她手指放在嘴脣上輕輕撫了撫,良久,終於做出了她的決定,她推了all-in。
我才她推all-in是想把後面的大叔給推掉,後面的大叔在猶豫之後,如女玩家所願的棄牌了。我和女玩家於是亮牌,女玩家手持**。
我看著女玩家的臉亮出了我的aa,我能明顯的分辨出她在看到我手牌那一刻,目光中所流露出的黯淡和失望,而且我還聽她嘟囔了一句:“我還以爲是ak。”
翻牌發出了982的小牌,場主問我是否需要保險,我很害怕下一張會射出來一張j,也很想很想買保險,但是最終,心底‘是個爺們兒就說話算話’的呼喊,最終遏制住了我買保險的手。我準備硬抗。
我盯著荷官多多手上的kk紋身,看著她推下銷牌,翻過轉牌,終於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轉牌發出來一張a。**已無牌可出。
收了8000多的彩池,‘荷官很旺我’的念頭再次冒了出來,於是打了小費答謝了一下,心裡也總算長長的出了口氣:總算又爬回水上了。
一邊整理著籌碼,一邊在想翻蓋哥和大叔都棄掉了什麼牌,另外又覺得這手aa如果選擇激進的打法,只是平跟,那麼翻牌開一槍就套池,掉也掉不了,可能會收到更大的彩池,一定是因爲他們嫌3700太多,所以就不跟,耶?他們好像也會受到籌碼量的壓迫耶!
想到這裡,再仔細一琢磨,頓有些豁然開朗的感覺:若盲注縮小100倍,我們玩的是五分錢的大盲注,翻蓋哥在前面打了四毛,後面兩家跟了四毛,我扭到三塊七,可能持有ax的翻蓋大哥和可能持有不錯手牌的大叔會棄牌麼?持有**的女玩家需要想那麼久麼?那個翻蓋大哥會去想“如果我跟了三塊七,女玩家用後手12塊錢推all-in怎麼辦”的問題麼?他會害怕那個女玩家給他扭到12塊麼?他會捨不得後手的17塊錢籌碼麼?
根,本,就,他,媽,的,不,會!
我終於找到了問題的根源:出身小城市的我,自從考學來到大都市,認識的大多數人都比我有更好的家庭背景,久而久之,我就形成了一個自卑的思維定式:認定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比我有錢,認爲大多數人不像我一樣缺錢,認爲他們眼中的貨幣不像我眼中的貨幣那麼重要。而方纔我推了all-in後池子裡其他三個玩家猶豫糾結的反應,讓我猛地一下意識到,原來這個高額籌碼給他們帶來的壓力,或許也並不比我小。他們或許一定比我富有,但是一個富有的人,沒理由也不會願意一下將幾千上萬塊錢白白送人。
那麼好吧,讓我試著放下那顆緊弱而自卑的貧窮之心,讓我試著站在和他們同等的理解高度,在牌桌上拼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