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魔力修補創口的感覺十分奇異,他以蟬蛻魔藥鎮痛,小心翼翼地清洗胸口那道一掌寬的裂口。好在伊士曼的醫官已經處理好了內部的骨折和血管破損,他要做的不多。等待傷口自然恢復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這時候尤利爾難免懷念起冰地領的牙醫霍普·奧卡姆來,他的魔法治療這類傷勢用不了幾分鐘,連克洛伊的醫療部都無人可及。
喬伊希望他能借助神術加速恢復,但尤利爾知道這沒那么簡單。對教會組織、信仰陣營來說,神術是他們仰賴的諸神的恩賜。這種力量毫無疑問屬于神秘,但與魔法和巫術并不共用一套層次體系,只是在效果上有所類似。當尤利爾使用神術時,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火種依然是撬動神秘現象誕生的關鍵,但起主導作用的不再是驅動意識和魔力,而是純粹的情緒,或者說,對某種特定情緒的堅決意志。
諾克斯的諸神并非如表世界的教典所闡述的那樣存于凡人不可見的國度,神秘領域里曾出現過祂們的身影,但又消失了。這意味著神術的來源確實是諸神而非秩序。神秘生物稱呼其為神術,不過尤利爾在教典上得知,神職人員對神術的正確稱呼應該是圣誡術,以此彰顯神明的崇高和其恩賜的本質。但話說回來,這恩賜除了關心使用的虔誠外,對他們腦子里轉動著什么樣的念頭都毫不在意。
圣誡術……倘若這就是神術的本質,尤利爾不確定其中有助人恢復健康的神秘。對許多神祇的教堂來說,病痛和苦難本就是懲戒的部分。圣水魔藥足以驅散詛咒和病疫,但其治療傷創的原理卻是刺激服用者身體的微弱魔力來加速愈合。這玩意兒簡直相當于火種和一國之君,不論有怎樣的神秘要去實現,它自己反正是不需要動一根指頭的。雖然霍普的魔法也同出此理,但好歹他的魔力達成的神秘現象是將病患體內的魔力效果放大,極大地縮短了愈合時間。
高塔的醫療部則不同,他們專精于將自己的魔力兌換成“通用貨幣”,來填補傷痛造成的身體的“損失”。這是更高明的做法,但眼下鞭長莫及。傳說森林種族的醫療類職業能直接灌注生命力達成類似起死回生的效果,不管這是不是真的,尤利爾也只是想想而已。圣誡術中唯一的治療手段就是神職者們制造圣水魔藥的方法,就原理而言似乎沒有難點,但集中精力觀察傷創算哪門子的信仰情緒?有關懲戒之說早已深入人心,難怪神職者們制造圣水而非直接給予治療。
現在連想想也不行,他必須集中精力,保證不出差錯……結果樓下猛然傳來一陣吵鬧。
他手一抖,傾倒的魔藥一下增流,那感覺仿佛是往血肉里澆開水。“真見鬼!”尤利爾一頭冷汗地控制住瓶子,神術的效果也隨之崩潰。這幫守衛在搞什么鬼?莫非又有什么他國使節來訪?
但當痛苦稍歇、他決心下樓瞧瞧的時候,樓下的響動消失得比出現時更突然。讓他們閉嘴的只有一個可能。果然喬伊隨后推開窗戶,拎著口袋鉆進了房間,“沒成功?”
“還差得遠。”他實話實說。
“我不了解神術,我只了解時間。”
諸神才了解神術,學徒簡直為此悲痛萬分。“如果某天我去往天國,希望我能向蓋亞提出建議,好讓神職者們修改一下溝通神秘的方式。”
“等下輩子吧。”
白之使把得來的圣水一瓶一瓶放在桌沿上,而距離他掏空口袋還有好一段漫長的過程。尤利爾能夠預料到自己接下來一整天的苦難折磨,他覺得自己的五官都擰作了一團。“嗯,似乎比我預料中的少?”我簡直不知道自己的預料還能更多!
“夏妮亞只有這些。”聽語氣使者也并不滿意,“她說隨行擅長醫療的巫師都已經趕去了騎士海灣,這些是從教堂搜集來的。”
“總主教八成不會樂意。”尤利爾從沒見過佩頓·福里斯特,但他愿意想象他臉上的表情有多嫌惡。這在最難熬的關卡令他精神振作。
“要是你想留下,也不能在白塔。這里的耳朵比地毯下上的瓷磚還多,沒準還會有夜鶯。”喬伊說,“雄獅在這里因黑巫術干擾而丟失了羅瑪的蹤跡。”
“多虧我不想。”
使者詭異地擺動了一下眼珠。“你最近在高興什么?”
尤利爾趕緊收斂住表情,咳嗽了一聲。“我在高興么?”顯然,他沒等到回復,只好自問自答。“好吧,我是說,我非常愿意給教會……和巫師找麻煩。噢,還有血族。”
“你不要指望我。高塔不可能站在某一邊,我們必須要調停戰爭,或者把戰場轉移到海上。”
近來尤利爾已經了解到了騎士海灣的局勢。但讓他詫異的不是戰爭,而是喬伊居然說出了“調停”這種話。“你要干什么?”
“水銀領主與血族組成聯盟,這意味著后者榮升為神秘領域的公敵。”白之使面無表情地說。“假如拉梅塔成功讓我死在六指堡,其他的神秘支點還會多考慮一會兒,但現在拜你所賜,整個神秘領域會因無名者的襲擊感到威脅,卻不會就此退縮。”
“神秘領域會怎么做?”尤利爾痛得瑟縮了一下。
年輕人的動作停頓片刻。“你知道的,神圣光輝議會發起過獵魔運動。”
一陣寒意婆娑,從頭皮游躥至腳底。尤利爾的心情跌入萬丈深淵:“什么?”他不自覺提高了嗓門。
“如果德拉布萊愿意終止戰爭,接受聯盟和其它神秘支點的制裁,那就什么事都沒有。”
“我猜這位血族親王不愿意。”他舔舔嘴唇。
“你不是高興投入戰爭嗎?”使者盯著學徒,“血族倒行逆施,挑戰秩序,本來不論克洛伊還是寂靜學派,都沒資格管守誓者聯盟內部的矛盾糾葛。現在有了討伐無名者的名義,隨便哪個人只需振臂一呼‘為了正義和諾克斯’,就能加入注定勝利的狩獵者的一方,輕易開拓血腥的功勛。”
我高興看見戰爭?尤利爾不可思議的望著導師。莫非我想看到騎士海灣變成下一個威尼華茲,僥幸生還的人再次重蹈紐厄爾的覆轍?“你怎么能這么問我?”他受到了侮辱。“你明知道我是為你站在能我眼前,而不是躺在上霜的河底被沙子和石頭埋在底下感到高興!”
使者皺皺眉。“我不是這意思。”這八成是實話,誰讓索倫不在手邊。尤利爾閉上嘴。
“忘記那句話吧,但我也一樣不想處理屬國戰爭。”使者說,“所以我們只能站在其中一邊,用流血阻止流血。”
“我不明白。”尤利爾盤算著喬伊是不是因為自己把他從河里撈上來而指責他。真是荒唐念頭,他腹誹自己,我一開始怎么會這么想?“站在守誓者聯盟一邊,共同對付吸血鬼?”
“你最好別這么干。”
尤利爾打開一瓶圣水魔藥一飲而盡。他將空瓶子丟出窗外,半天都沒聽到響聲。“你想讓我怎么做?”
“和女巫海倫一起到威尼華茲,去找你認識的那個小領主。”也許霍普的魔法并非遙不可及,學徒沒想到使者真的在考慮。
“那艾肯怎么辦?”
“我會選擇過后再提。”喬伊冷漠地提出建議,“但是我想你不會這么選。”
“沒錯。另外的選項是什么?”
“把懺悔錄交給寂靜學派,讓他們立刻滾蛋。我們去騎士海灣和守誓者聯盟的人達成協定,只在對付無名者上統一戰線。如果艾肯在騎士海灣,你就自己送他回來,如果他不在……”
“我明白。”尤利爾不會放棄尋找那些孩子,可一旦擴大了戰爭的規模,那騎士海灣就是下一個十五年前的威尼華茲。蒼穹之塔是觀測諾克斯的守護者,不是神圣光輝議會那樣自以為是的審判官,喬伊身為空境統領,會在自己的職權范圍內協助他達成心愿,但他無法做更多。已經足夠了,如果不是為了尤利爾,使者根本不會差點死在六指堡。他本來就沒理由請求使者的幫助。“我會自己去找他們,與克洛伊塔無關。”
艾科尼曾讓他上了一次當,等他第二次有機會將矛頭對準教會,尤利爾決不會手軟。要是再丟人地教十字騎士或什么夜鶯抓住,我他媽的就把腦袋背在后背上去見女神。
但仿佛有一絲奇異的微笑從白之使臉上掠過,尤利爾以為那是錯覺。“如果他不在。”喬伊重復,“你就告訴守誓者聯盟,羅瑪·佩內洛普半路被吸血鬼劫走。克洛伊塔將至此宣布加入對抗吸血鬼的戰爭。”
一陣古怪而放松的沉默后,尤利爾拿起一瓶魔藥。“事情會變得更復雜、更艱難,但說老實話,我想我不意外你會這么做。”怎么說呢?不愧是你。
使者面無表情。
“我們會把克洛伊拖入戰爭。”高塔從不在乎伊士曼,更別說騎士海灣了。“還有羅瑪,她……”
“她也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了。”白之使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將最后一瓶圣水魔藥從口袋里掏出來,無聲地擺在桌面上。“你還有半天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