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聲從二樓傳來,像是閃電一般貫穿了酒吧的小樓。
塞西莉亞嚇了一跳,手里的皮箱掉到了地上。她聽出來這是尤利爾的聲音,比起之前正常的交流,這聲音里充滿了恐慌與崩潰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笑聲驟然從餐廳里消失了,埃茲猛的抬起了頭。他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可能搞錯了某些事情,但使者將臨是必然會發(fā)生的,他只是弄混了對象而已。
“塞西拉,把箱子給我。”埃茲神色倉皇的叫道。
女孩剛遞出手,就被旅行者搶了過去。她看著老板從里面翻出一條厚厚的圍巾,把自己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
這讓塞西莉亞忍不住偏頭看了一眼門外,確認(rèn)現(xiàn)在正處于酷熱的炎之月而非冬季。
那為什么埃茲先生要穿成這樣?
埃茲的動作很迅速,他一邊重新登上臺階,一邊把自己的帽子扶正,階梯在他腳下吱呀作響。到了盡頭的時候,還不忘叮囑一句:
“別上樓去,任何情況都不要上來,什么也別說出去。”
“出什么事了,伙計?”矮人又問了一遍。
“很快你們就知道了。”酒吧老板搖搖頭,表示堅決不會多說。
……
尤利爾攀著欄桿,這是書架的邊緣。他努力縮著身體,后背貼著冰冷的玻璃,肌肉被冷意麻醉,害怕的幾乎要失去理智。
那個無頭的身軀正在他的面前,彎著腰,與他的臉間隔只有半臂。
直到現(xiàn)在尤利爾才看得清楚,這個不完整的人形——姑且算是生物——它不是從脖子處斷開了,而是由下到上的輪廓開始模糊:腿部清晰、上身顏色逐漸變淡。
最明顯的證據(jù)是其袖口的衣料本是黑色的,而到了肩膀就變?yōu)榱嘶野祝皇聦嵣线@個人的頭部輪廓已經(jīng)徹底淡到看不清了,才給人“腦袋消失了”的錯覺。
學(xué)徒的腦子里一片漿糊,他回憶起小時候聽過的有關(guān)幽靈的傳說,可那些故事中卻少有無頭的描述——大部分的幽靈是沒有腿的。
在原本的世界里那只是人類幻想的構(gòu)筑,而在這個另類的伊士曼王國,神秘卻是切實存在的。
甚至就在他眼前。
真切的寒意開始在房間中蔓延,玻璃上逐漸凝結(jié)了霜花。尤利爾絕望的想他可能是要死了,浮云列車將他從原本的世界不由分說拖進(jìn)了可怕的環(huán)境,那這個幽靈會做什么,把他變成同類嗎?
但出乎意料的是,一個陌生的低沉聲音在他尖叫過后出現(xiàn)在了房間里:
“你看得見我?”
學(xué)徒這才意識到眼前的古怪生物也是能溝通的,他的心里燃起了些許希望,但立刻沉了下去。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即便是在松比格勒的車站里他也有明確的生路可以選擇,可現(xiàn)在他要說沒看見會不會太晚了一點?
不過這也值得一試,怎么也要比誠實的被殺掉強。
于是學(xué)徒瘋狂的開始搖頭,幅度和頻率完全是逼近了他所能達(dá)到的極限,讓貼近的無頭人都向后挪了挪。
聲音沉默了片刻,肯定的說:“你聽得見我說話。”
“……”
尤利爾簡直想要給自己一巴掌。他從未有過哪一次這么深刻的體會到自己的愚蠢,恐懼已經(jīng)讓他方寸大亂了。
學(xué)徒帶著哭腔,聲音被恐懼和驟降的溫度刺激的顫抖起來。他掙扎著說道:“不……先生,你就當(dāng)我沒看見……求求你不要殺我……”
無頭人又不說話了。事實上,學(xué)徒甚至不知道那聲音是從哪兒傳來的。他忐忑不安的看著那個神秘生物站在那兒,微微透明的胸口起伏著,似乎是在呼吸。
“不。”它吐出一個音節(jié)。
這一次的回應(yīng)言簡意賅。但因為太過簡略,以至于尤利爾完全不知道它到底是答應(yīng)了不殺他,還是拒絕了他的請求……
幸而腳步聲從門外響起來了,脆弱的樓梯似乎下一秒就要被踏碎一般。學(xué)徒激動的幾乎熱淚盈眶,他從未有過哪一刻覺得自己家里破舊的樓梯響起的聲音是那么美妙。
可緊接著尤利爾就意識到自己是在把其他人拖下水。這個無頭人既然能殺掉自己,自然也不會大發(fā)慈悲饒恕酒吧里的任何一個人。一念及此他又不由自主地恐懼起來,但這一次不是為了自己。
“埃茲先生!”就在腳步聲接近房門的時候,尤利爾閉上眼睛大聲叫道:
“這里有一個無頭人!”
之所以沒有更多的警示,是學(xué)徒還抱著些許的期望,這期望來自于塞西莉亞跟他提起過的傭兵——他們正是狩獵這些神秘生物的不是嗎?
這一剎那尤利爾的理智又回到了身體里,他竟然能在電光石火的瞬間回憶起吧臺后那個笨笨的女孩子說的話。假如他能活下來的話,學(xué)徒覺得自己一定要去向她表白——
這或許就是愛情吧。
一時間,每日為了填飽肚子而賣苦力的洗衣店學(xué)徒居然有了一種此生無憾的感覺。
無頭人也聽到了聲音,或許它是用別的方法感受到的,于是微微側(cè)了側(cè)身子,“埃茲?”
門前的腳步停頓了一瞬,而后門開了。
“……”
房門被迅速打開,又迅速合攏。在尤利爾呆滯的目光中,酒吧老板摘下帽子,而后深深地彎腰:“使者大人。”
慢著,竟然是認(rèn)識的……“熟悉的神秘生物”?
學(xué)徒覺得自己的心跳像是坐了過山車一樣,那種看上去就能讓人魂飛魄散的大玩具也只有原世界的冒險者和熊孩子們才能駕馭得了,像他這樣的普通人最好還是不要那么考驗自己的心臟。
而在恐懼褪去之后,對于塞西莉亞的幻想一下子浮上了心頭,尤利爾尷尬得連想到她的名字都覺得臉紅。
“你沒去車站。”無頭人說道。
“抱歉,使者大人,我的店里出了些事情,以至于稍微有點沒趕得及……”
或許是他的道歉非常誠懇,滿臉的汗水也很具有說服力,無頭人沒有抓著這件事情不放:“我的夜咒壞了。”
埃茲的臉頰抽搐一下,“我會為您修好的。”
那個無頭人抬起了手,這時尤利爾才注意到對方蒼白的小指上戴了一枚同樣蒼白的戒指,以至于他之前緊張狀態(tài)下根本就沒發(fā)現(xiàn)它的存在。
而后無頭人把戒指摘了下來——
一股冷風(fēng)席卷房間,玻璃和地板同時覆上了一層白霜。尤利爾感到衣服的后領(lǐng)被凝結(jié)在了書柜上,他吐出去的熱氣在半空中清晰可見。
手腳麻木、汗毛乍起,一時間連血液的流通都變得滯澀起來,學(xué)徒不由得呼吸困難。
等到霧氣消散時,露出來了無頭人的輪廓,他并不是真的沒有腦袋。
那是一個蒼白的年輕人,穿著黑灰色的半身鎧,左肩巨大的灰白弧形護(hù)甲格外引人注目,上面還畫著詭異的七芒星;他裸露在外的皮膚沒有半點血色,就像教會里的圣靈雕像一般慘白潔凈。
那對散發(fā)著凜冽寒意的眼睛宛如嵌在石像上的玻璃球,讓人一眼望去看不到生機賦予的神采。
他的那張死人似的臉距離尤利爾僅有一拳距離,學(xué)徒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快凍結(jié)了。
這就是……神秘生物?
“圣像”將戒指遞給酒吧老板,后者雙手接過,身體還冷得直打哆嗦。
聯(lián)想到之前埃茲的態(tài)度,尤利爾終于知道為什么對方穿得好似剛從冰窖里剛出來一樣了。他的關(guān)節(jié)像是上了凍或者砌進(jìn)了水泥里,不但渾身僵硬,就連思維都快靜止了。
年輕人瞄了他一眼,眼珠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了側(cè)面,又突兀地轉(zhuǎn)了回去,移動的過程仿佛不存在一樣。
“盡快。”
埃茲捧著那枚戒指,全力的調(diào)動著自己的魔力。他手中閃爍起了微光,一個接一個的古怪字符從指環(huán)上飛了出來,又依次序挨個貼了回去。
亮晶晶的指環(huán)浮起來,在半空自己轉(zhuǎn)了一圈。
“它沒出問題,使者大人。”德魯伊先生愕然的回答。
學(xué)徒已經(jīng)看呆了。
使者的表情毫無變化,將戒環(huán)重新戴回小指,在它上面輕輕地敲了敲:
“索倫。”
隨著低沉的呼喚,符文有規(guī)律的閃爍起來。“圣像”伸出手,示意學(xué)徒讓到一邊。
尤利爾想也不想,波折的心情與劫后余生的激動在這一刻讓他的身體短暫的恢復(fù)了活動能力,他幾乎是跑著離開的。由于衣領(lǐng)凝結(jié)在書柜上,玻璃險些被他扯碎。
咔咔咔——
冰霜強行把玻璃的碎片粘在一起。上面的白色紋路詭異的活動起來,形成一行風(fēng)格凌厲的字母。
『法則之線混亂,魔法效果削弱,建議遠(yuǎn)離。』
霜紋開始自然蔓延起來,劃出漂亮的弧度。
“法則異常。”埃茲忐忑的打量四周,無法想象自己的酒吧附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法則的混亂可不是開玩笑的,正常來說那種地方都是元素疆域,或者是黑暗的失地。
可法夫蘭克大道又不是什么火山口,怎么就出現(xiàn)法則混亂了?
使者將目光再次投向了學(xué)徒。
尤利爾忽然意識到,他們所謂的法則混亂,說不定與帶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列車有關(guān)系。
他一時連寒冷都忘了,迫不及待的說道:“是那列火車——可以穿透墻壁的浮云列車!”
“你們知道它,對嗎?”
“不。”圣像使者回答,又問道:“你從哪兒來?”
“伊士曼王國……一個沒有神秘生物的世界!”
沒有神秘生物?埃茲忍不住搖頭,神秘生物也是法則的一部分,而法則是世界的基石,沒有法則就不會有世界的誕生——顯然沒有神秘的世界是不存在的。
可憐的學(xué)徒或許是被嚇得胡言亂語了。
仿佛也意識到了自己給予對方的壓力過大,使者定定地盯了尤利爾幾秒后,移開了視線。
“使者大人,請饒恕他。”酒吧老板咬著牙勸說道,“他不過是一個普通人,似乎有點瘋瘋癲癲的。”
“圣像”點點頭,沒說什么。但學(xué)徒小心的抬頭看著他,總覺得這位被霜之月眷顧的神秘使者的態(tài)度令人莫名的在意。
他相信了我的話——
尤利爾沒來由的產(chǎn)生了這樣的感覺。
可是,他為什么相信了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