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夜藤架下相談過后,遙汀也即放手不理,一來是白秋意本身并無惡意,并不會傷到洛涯性命,二來是法天并未下了死口,咬定絕對要留住洛涯,遙汀心下盤算,只要是洛涯沒有長留的意思,量他們也不會和洛涯作難,到時候洛涯想走,也就沒誰能夠隨便攔住,因此那擔憂的心況,也就逐漸的減淡了一些,終日只是埋頭在文書之中,一晃時日悠悠,便是到了六月上旬。
司書殿近旁終年都是季春氣候,始終不冷不熱,別殿倒是與司書殿有些不同,尤其是鬼眾群居的幽冥鬼城,卻是有著人世一年四季的十二個節氣,生活買賣都與人世相仿,難得的自成樂趣。
最近洛涯一直在司書殿中幫遙汀處理事務,大略算算,也是將有半月,如今他已不用白秋意略施手段方才作為,每日中都是按時做事,沒有丁點抱怨,也不求分毫報酬好處,只是想著能幫上遙汀,便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也能稍事彌補心中的愧疚不安。
在幽冥司內的這些日子之中,洛涯為了盡快熟悉司書殿內的一應事務,除了上次秦子沐帶著他出去逛了一次,便是再也沒有去往別的地方,雖是不比遙汀辛苦,也是有些廢寢忘食。
趕巧這日殿內事務較少,不到酉時,便都閑了下來,秦子沐因被家里催了幾次,便和遙汀告了個假,極不情愿的回了家中聆聽教誨,白秋意如今仍是掛名在秦子沐家,也就一同回去向秦子沐的父母請個安好,遙汀送他們出去之后,便也令鬼差早些散去,鬼差便是各自隨喜去了,無一不是歡天喜地。
這樣一來,曠大的司書殿內,只剩下洛涯和遙汀他們兩個,一起留在了文書庫內,手邊沒了需要處理的文書卷冊,此事雖然是好,一時間遙汀卻也覺得心中空空。
諸日來繁忙萬端,倒是沒有什么外物需要理會,于是繁忙也便成了理所應當,現下一經閑了下來,她倒是不知該做什么,只是看著窗外,花開正好。
洛涯見遙汀神情中有些落寞,便想隨便引些話頭來說,但倉促之間,難以找到合適的趣事,遂也拄著下頜,兩眼直直的望著屋頂,心中做著計較。
雖說在司書殿中不經霜雪之苦,無嚴寒襲身,算得上是一種福氣,可萬事經得久了,難免有些乏味枯燥,即如每日吃著美味珍饈,偶爾食些白菜蘿卜,雖然食物粗糙普通,卻也會覺得無比的爽口。
想到這里,洛涯仔細計算,猛然間發現,今日竟是陰歷五月初時,也正巧是六月十日,逢著一月整日,恰好是鬼市熱鬧的時候,上次他和秦子沐一同出去,其實主要還是為了記路,鬼市卻是并沒多逛。
既然遙汀并未去過鬼市,今日又是難得閑了下來,洛涯眼珠一轉,便和遙汀商量,要一同去鬼市走走,全當是偶爾換個環境,散散心情。
聽到這個主意,遙汀深覺不妥,她根本就沒有去過鬼市,于路線完全無知,又是要和洛涯那個路癡同去,將此事在腦海中略加思索,遙汀立即搖頭,深以為此事難行。
經過秦子沐上次的諄諄指路,詳細說明,洛涯雖然不敢保證能夠尋到不算太遠的汀蘭殿去,但如若說到去往鬼市,他還是有些自信,見遙汀神色遲疑,立即從懷中拿出了一張地圖,放到遙汀面前的桌案上面,讓遙汀仔細看看,好證明他所說不虛。
低下頭去,遙汀看向桌案上五顏六色的地圖,勉強克制,這才沒有笑出聲來,免得讓洛涯覺得不好意思。
地圖上花花綠綠的繪著不少標識,除了必要的黑色路線和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的指示箭頭,整張白色為底的地圖上面,最多的倒是奇形怪狀的簡筆圖畫,很多旁邊都還寫著幾筆小字,字體倒是難得的工整,正是洛涯的筆跡,只是內容有些童趣,諸多‘向左三步’或是‘右走十二步’這樣的字樣。
洛涯此刻正站在遙汀身后,見不到遙汀面上表情,只見她低下頭去,以為她正在專心看圖,覺得自己對此圖如此用心,遙汀便定然不是能夠輕易看懂,故而出手指點左右前后,為遙汀一一解說,好幫她快速理解明白。
她也不打斷洛涯說話,只是點頭聽著,偶爾問上一句,也即是表示她聽得十分認真。
洛涯終于講完了全圖,遙汀抬頭看向洛涯,問他說道:“洛涯,那次你救我出去,是你第一次來到幽冥司內,先前你對幽冥司內布局完全不知,又是有些……不太了解路線,基于以上種種,我一直有些奇怪,你是怎么能夠找到那個地方,送我回到人世家中?”
“那個地方本來就是沒有,我只是將一個法器放到了那叢荊棘之中,而后令墨訓去拖住法天,這才去他房中找你,那個地方,是法器幻化出來的道路,因為我是那個法器的主人,所以可以感受到法器牽引,并不是我熟悉道路,”洛涯眨巴了幾下眼睛,將事情娓娓道來。
聽洛涯如此一說,遙汀這才明白事情原委,自從知道了洛涯的認路本事,遙汀對那事一直有些好奇,又不好刻意問起洛涯,今日正逢這地圖一事,說到路線諸事,遙汀也就將一直存著的疑慮問了出來。
洛涯見遙汀不再言語,只當她是已經心悅誠服,當即將地圖收在懷里,就拉著遙汀起身而出,往鬼市的方向而去。
幽冥鬼城,與幽冥司十二大殿分界兩邊,但卻都在法天治下,鬼城當中有一城主,據說頗有能力,將一方鬼城管轄的井井有條,每隔兩月,便需要將鬼城中重要事宜報到法天之處,但奇怪的是,如若未竟法天允許,鬼城城主便是不可擅入十二處大殿界域。
一年多來,遙汀對司書殿內大事小情幾乎算是了如指掌,但畢竟時日有限,除了自己轄下的一座大殿,對于殿界內的其余十一處大殿,大概是除了住過多日的汀蘭一殿,其余便都無甚了解,不得明白,就算是十座大殿內轄司的殿王,遙汀竟都沒有見個完全。
曾經洛涯有次好奇,向白秋意問過鬼城城主一事,但白秋意看似并不想說,隨意一兩句話,便將洛涯問的事情岔了過去,遙汀只當白秋意不想聒噪多事,當時也并未多想,因此對鬼城城主是男是女,至今都不知曉。
午食他們吃的并不算早,也就都不饑餓,洛涯惦記著鬼市中的錦記小籠包,遂攛掇著遙汀和她一同去吃,遙汀想想也好,便就和洛涯走出大殿,跟在他的身側,等著他翻看地圖,好能找到去鬼市的確切路線。
地圖雖然繪制奇特,但竟是十分好用,雖然有些粗糙,但也難能的不差毫厘,洛涯一路上拿在手中逐一對照,總算是沒有走錯地方,安穩的到了鬼市。
遙汀曾聽白秋意說過,每逢當月整日,鬼市都有大集,雖是平日中也有些來往買賣,但都只是些日常蔬果糧食的交易往來,并不十分熱鬧,比不得大集的喧鬧繁華。
那時只是聽說,并未親眼所見,如今目之所及,確實耳邊盡是鼎沸之聲,遙汀看著熱鬧,算著時間,笑問身邊的洛涯:“我還當鬼市是白日開集,原來竟是夕傍時分,還真是想得周到。”
“是啊,白日中有的鬼眾畢竟會有些瑣事處理,不比得傍晚時候,吃罷晚飯,閑來無事,才是有了閑心逛著集市,”說著洛涯手指南邊,面上神色飛揚,笑著說道:“那邊就是錦記小籠包,我們也去吃飯吧。”
跟在洛涯身后,遙汀笑著搖了搖頭,心想這洛涯平日中認路十有九錯,記那小籠包的店鋪,倒是清晰,竟然是毫不模糊,動力在前,果然不可小覷。
隔著較遠,遙汀便聞到了面食的甜香,走到近處,見蒸籠邊冒著滾滾熱氣,在微熱的夏日傍晚,就如同招著游子歸家的臂膀,她天天在司書殿中,其實較少到處走動,如今見了這些場景,倒是有了幾分歸屬之感。
店鋪并不算大,店外立著一方紅線描邊的小店招牌,店內十分干凈整潔,洛涯帶著遙汀選了一桌坐下,招呼著店內的伙計快上包子。
大概因著并不是晚飯時分,店內并不算忙,過了不多時候,他們要的包子便端了上來,洛涯急著打開籠蓋,用手揮散熱氣,便得見到籠屜中小巧精致的包子。
洛涯伸筷為遙汀夾了一只小包,放到遙汀面前的碟子當中,催促遙汀快快嘗嘗,說是這里的小籠包味道一絕,可是難得。
笑著夾起小包,遙汀將包子放入口中,第一層味道,是淡甜的外部面皮,清清爽爽,第二層味道,則要濃厚好些,多/汁的肉/團包在雪白的褶子皮中,咬入口中,十分鮮滑細膩,肉/團雖然包在一起,但卻是由一顆顆小小的肉/粒聚在一起,每顆肉/粒都是入味均勻,雖然肉包并不是一小團整肉,但吃在口中,卻是如同吃下一大塊鮮肉一般,味美非凡。
“味道很好吧,我沒騙你吧,”洛涯看著遙汀點頭說好,這才開始饕餮而食,遙汀平日里時常和他一處吃飯,也沒見他這種吃飯架勢,想來洛涯惦念這錦記小籠包,已經不是一天兩天。
又要了三屜包子,洛涯這才吃夠,遙汀飯量不大,最后都是陪著洛涯在吃,看到后來遙汀發現,觀看洛涯吃飯,也是一件趣事。
他們已經快要吃完,小店中方漸漸多了來客,伙計在店堂中跑來跑去,忙著招呼,端茶送水,真是不亦樂乎,遙汀擔心來客更多,怕是沒有座位,見洛涯已經吃夠,便和洛涯會了飯資,起身待要離開,去鬼市的別處走走。
走到店鋪門首,突然北面一陣喧囂,接著又是即刻安靜下來,遙汀張目北望,只見清水凈道,鮮花花瓣漫天散落,鋪散在剛剛灑過凈水的街道上面,滿地的嬌花弱蕊。
遙汀和洛涯四目相對,卻都不知這是什么名堂,正想問個一二,身后食客這時也都聽到聲音,隨即湊到門旁,指指點點,議論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