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君思回府之后, 向總管通報了他要出去住個一兩個月的消息后,便一聲不響地離開了。
我們來到了之前若止所說的明月樓。
明月樓,是一座青樓。到處載歌載舞, 輕紗幔帳, 琴瑟古琴, 平平仄仄, 絲絲入耳。
由于還是白日, 明月樓并沒有來訪的客人,不過是各個美人于臺前排練舞蹈來為夜晚的笙簫做準備。
我剛剛踏入這里,便感覺自己來到了一個新天地。
雖說我是活了兩百多年, 也不能說是錦衣玉食,大門不出, 規矩封閉的富家千金, 但也實在沒有這么細致地瞧過這青樓的模樣。
畢竟, 在幽都酆都城,是找不著這樣的地方的。民風樸素, 哪有這些酒肉臭味?
念君思本就長得極為俊秀,雖然還略顯稚嫩,面容剛冷卻也是極具風華。這樣一位男子一出現于明月樓的大門,自然是立刻吸引住了各位美人的目光。他們眼光炯炯發光,直直地射向臺下剛剛踏入明月樓的俊朗男子, 好似要將他盯出個洞來。
這些青樓女子天天念想的就是找個情郎將自己贖了去, 從此不用再過這賣笑的日子。所謂愛美之心人人有之, 即使念君思一身粗布棉麻, 但他那一身好皮囊自然是贏得了無數美人的芳心。
我雖覺得這些青樓女子是可憐之人, 卻也隱隱心生妒意,我心道:看什么看?念君思也是你們可以看的?
我也知道自己這一想法就如同妒婦一般, 但還是忍不住這種嫉妒猖獗下去。
我吃醋地緊盯著念君思,涼颼颼地問道:“念君思,你覺得這些女子長得如何?”
念君思微微側頭,睨了我一眼,便轉身走上了樓,我趕緊飄著追了上去,急急喊道:“你干嘛不回答啊!”
可惜,我這一喊,并沒有喊住繼續向樓上走去的念君思,倒是喊出了邀我們前來的若止。
若止于樓口朝我們這兒慵懶一笑,桃花眼明晃晃地,習慣性地將人勾去了。我晃了晃頭,趕緊回神。
“你們怎么來的這么慢?我可是等你們等了好久。”若止雖是一句責怪的語句,卻沒有半點責備的語氣。
我也聽出他不過開個玩笑,便道:“東西整理的有些多,不過桃岕呢?”我一句話就將這話帶了過去。
若止也沒有于這個話題上多加停留,答道:“就在這座明月樓的閣樓,你們跟著我來。”他隨即轉身,一身素衣因此而游于半空,似乎有股仙氣縈繞于身。
我微頓,看念君思已經跟了上去,趕緊飄身而去。
若止說這座青樓算是他的身家財產,狐族長老都并不知道。自己開這家青樓只是為了賺個小錢,聽若止自己說,他所擁有的財產遠不止這些,我微微震撼,對于他的經商能力感到震驚,畢竟作為一名醫術高超的大夫同樣還擁有好的經商頭腦,對于常人來說著實難以企及。
一邊聽著若止在那邊大放闕詞,我們終于來到了閣樓之內。
閣樓之內,真是別有洞天。
若是說對外開放的明月樓是一座歌舞升騰的雕欄畫卷,那么,這明月樓內部的閣樓便是仙氣縈繞的修身之地。
不過一木板之隔,簡若世外桃源,與那世俗之味極重的煙花之地真是完全不同。
桃岕早于此地等候許久,她剛看到我們的身影,便蹦跳而出,道:“清明姐姐,念君思你們來啦?”
我點點頭,卻還是在走顧右盼,甚為震驚道:“這座閣樓還真是仙境啊。”
“自然,這閣樓可是真正的與世隔絕,算是我的秘密修煉處所。”若止答道。
念君思已經被閣樓之內的藏書吸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我望見那人瘦削的背影,雖有絲許無奈,卻也只能隨他而去,畢竟再過幾個月,他便要參加殿試了。如今,他正處在最后一搏的關鍵時刻。就連他帶來的包裹中,也是密密匝匝一大摞的書本,見者怔愣,聞著震驚啊。
我忍俊不禁,只好轉移注意。
若止帶領我和桃岕走過了一條回廊,進入了另一間廂房。廂房內倒是頗為正常,跟客棧中的樣式一致。
若止突然一把脫下素衣,坐到了廂房外廂中的美人榻中,道:“這衣服穿的還真是不舒服。”話一落定,那人就已經換上了另一件衣服,那件衣服確實是款式奇特,不是常人所穿的長袍或是短打,而是一身短衣短褲,我從未見過如此的衣服,一時便起了好奇之心。
“你這身衣服還真是奇特,能不能說說是什么款式?”雖說我是一只女鬼,還是一只不修邊幅的女鬼,但作為女子,自然還是有愛美之心的,特別是對于第一次見過的新奇玩意。
雖然眼前的若止已經露了手臂以及大腿,我卻是一點也不覺得害臊,畢竟一只鬼有什么好害臊的嘛……當然對于念君思我的厚臉皮立刻變成了薄臉皮,攔也攔不住。
若止也不含糊,立刻道:“我自己設計的,專為夏日量身打造,獨此一家,童叟無欺。”他說的極具勢利風格,卻是一點也不覺得詭異,倒是覺得極為符合他的風格。
我問:“那能不能給我做一件?”
若止打了個哈氣,拿起了身邊的一本醫書,懶洋洋地道:“抱歉啊,我就算做了也還得要燒給你啊,你現在能回幽都嗎?”
我愣了愣,旋即搖了搖頭,對于若止如此一擊命中甚為不忿。
桃岕湊到我的面前,道:“清明姐姐你別管他,他從來都這樣,也不給我做。”
我平衡多了,便問起了正事:“那你準備什么時候開始為念君思療傷呢?”
若止纖細無骨的指尖敲打在紙頁上,敲打了一會,才道:“這療傷并不是一時可以速成的,而是得要循序漸進的。”
我作為一名大夫,自是明白,便道:“這件事我知道,只是我醫術不足,根本無力將他治好,就算能夠將他治好,我也根本無法親自動手……只是,若是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我一定傾力而為。”
若止合上書本,抬起他那迷人的桃花眼眸,流意十足,道:“這病我自然會治,我也已經傳遞了月光寶盒已找到的消息給了狐族,爭取到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我自會盡我所能救治他,只是……”他停頓了一下,隨即單手托腮,道:“他的病若是治好了,便看不到你了,你真的沒關系嗎?”
我呆住,一時竟然無話可說。
迷茫間,我想到了第一次見到念君思時他狼狽的模樣,那個時候,他全身上下都已是淤青,被兩個壯漢大打出手,毫無氣力反抗,然而就是這么脆弱的人兒面對生死卻是目光堅毅,高傲清朗,讓我記憶猶新。
我們幾乎是形影不離得生活了接近三年,期間雖也分別過,但終是再次見面,難道在這之后我們又要再次分別嗎?
我張口欲言,卻是張張合合,什么也說不出來。
桃岕也是一驚,趕忙問:“若止,你有什么辦法可以讓他們看見對方嗎?”
若止并未開口,而是以沉默作為回答。我也知道,若是一人陽氣充足,根本不可能再次看見一只鬼。
我也沉默,道:“我不怕,即使他看不到我,我也會一直陪伴著他,直到他死去。”
桃岕因為這沉默的氣氛而心情不好,惱怒道:“啊,這件事情桃岕我不想管啦,我出去再找找姐姐!”說完,她便打開廂房的窗子,單腳踏上窗沿,隨即縱身跳下。
待桃岕的身形消失在窗外,我的話題也再次繼續。
若止站起身來,問道:“你到底有沒有想過,念君思原來根本就不應該是這樣的人生,他的人生早就因為你的出現而改變了太多太多,雖然只是一些細微的改變,天界或者地界還未發現什么貓膩,但若是你再插足他的事情,那么總有一天會被發現,你應該知道篡改天命這種事情可是罪孽深重,不說你,即使是念君思所受的責罰也不會少。也許因此,他再也沒有了投胎轉世的機會,甚至再也不會存在于這個世間。”
我咬緊下唇,狠狠地咬著,我緩緩放松力道,最終道:“我會攬下所有罪責,這件事并不是他的責任,起因在我,自然由我承擔。”
他嗤笑了一下,又道:“我該如何說你?你自己想想,天界地界真的會相信你的一面之詞嗎?而念君思真的會任由你攬下所有罪責嗎?我看的出來你們之間的羈絆極深,已經難以分割。就事論事,這真不是一件好事。”他轉過身,緩緩走到窗邊,注視著遠方,道:“你是鬼,而念君思是人,天地創世之初,各族便排斥各個異族。而你們,一人一鬼,相知相許,本就是天道難為……本來,念君思的人生不該是這般,因為你的出現改變真的是恰當的么?你自己想想吧。”
紙窗還大開著,是桃岕剛剛打開的,風兒吹進了廂房,廂房內的床簾因此散亂飄蕩在空中,廂房內暖意流失掉不少,打在身上,有些陰涼。
我低下頭,盯著自己的素白流蘇裙擺,艱難開口:“那……我該怎么做?”
廂房內一時寂靜。
最終,他道:“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