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局終了,你不去尋下一個被選中的人,反而纏著我做什麼?想打?我可沒有那般興致,你聯合玉簡也未必能一擊致命,我想走,憑你們還留不住我!”飛騰起的魔界紅沙中,守蟬意興闌珊地轉身說道,目光卻留在遠處。而衝銳則直直地盯著他,許久,嘴角擠出一絲僵硬的笑。
“又要逃?不要忘記,即使沒有師門的託付,我一樣不會放過你。何況,我現在明白你連冀之門這虛妄之物也配不上!”衝銳手上一緊,竹簫向守蟬一指,罡風引紅沙升起,合成一片片竹葉。衝銳踏葉而起,竹簫在空中吐出銳利的光華,如銀輪般籠罩在守蟬頭頂。
“執意如此,也罷!”守蟬引劍在手,劍鞘重重砸落在地。長劍直插銀輪而後順勢一引,銀輪嗡嗡作想竟飛至守蟬身後,與他反握的劍輕觸即分。守蟬借力轉身,而衝銳掌中的銀輪散開而爲兩點銀星直取守蟬。電光火石間雙劍數度相接,天分五色,日升月沉。衝銳身旁浮起道道殷紅,魔界餘暉猶如凝血,而守蟬四周白雲渺渺,碧空湛湛有蒼松之氣,兩劍相沖,二景均是岌岌可危,但又不肯磨滅。
“可笑麼?明明你纔是魔頭!”衝銳嘲諷地看著守蟬,幾百年中第一次重新感覺到恨意。
“那是因爲你不能坦然……多說無益。”守蟬忽然發力,身周仙氣飄然盡凝於劍,衝銳亦隨之斂血色於刃。空中爆開點點輕響,一片濃黑緩緩張開又驟然合攏,魔界上空的雲在二人身邊擠做一團而後飛速砸向四周,所過之處萬物皆無聲無息地融入混沌,只剩下兩人腳下還有似有似無的雲氣在掙扎著流動。火紅的火焰從魔界大地深處滲出,沿著魔界殘餘下來,仍在掙扎的雲將兩人包裹在其中,又在內裡垂掛下來,形成詭異而美麗的瀑布。
“你想毀了魔界還是想毀了自己?”守蟬盯緊衝銳的眼,可是衝銳的眼中只剩下純粹的專注。沒有回答也沒有憐憫,想必他從未想過回返的路。也許他纔是魔?守蟬的心中忽然閃過當年門中那棵可憐的樹,它時常在他們乘涼之餘被劍氣奪走大半葉子。守蟬不自覺地露出一點點笑容,可眼神卻變得凌厲了。
“我纔是魔!”淡淡黑氣從守蟬指尖滲出,沿著守蟬的衣襟小心翼翼地落在地上,只跳了幾跳便鑽入衝銳衣中。它並沒有蘊含毀天滅地的力量,但是自它沾到衝銳開始,衝銳身上原本淺淡的黑紋便開始變得明顯,彷彿包裹衝銳的藤蔓。當這藤蔓爬到衝銳手上時,衝銳的專注終於裂開一道縫隙。可惜爲時已晚,在他詫異的一瞬,藤蔓已經慢慢合攏,而他也正式成爲一具只有靈魂自由的傀儡。他轉眼看向守蟬,手中簫滑落在地,成了一件凡物。
“我說過,你不夠坦然。倘若今日換成別人,吉兇尚不知曉。可是你不能完全融合接受這本與冀之門同源的力量,你方纔還說它是虛妄之物,它怎會爲你所用?!”守蟬用指尖向衝銳額心一點,衝銳身上的黑紋頓時片片碎裂。衝銳的臉上忽然現出疲倦,體內的法力似乎瞬間消失。
“你不再適合這局,還是儘早清理。”守蟬看著衝銳紛亂髮絲後已經無神的眼,伸手扼住了他的喉嚨。那一瞬間,守蟬忽然回憶起自己爲修仙者時的心,彷彿他還是一個人。
“我也想……這樣說……”衝銳嘶啞地低語,眼底深藏的血色突然涌上。守蟬扼住衝銳的手上青筋凸起,顏色是滲人的豔紅……
那由守蟬和衝銳聯手造成的虛空——這懸於魔界上空許久的威脅終於露出了猙獰的笑臉,在削平了魔界所有山峰的颶風中吐出了身體中所有巖漿,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平息心中的不平。自此,魔界中多了一座猶如死亡妖花般的山峰,一顆顆黑色巖石半埋在垂落的花瓣之上,看去如同佈滿了淚痕。至於是誰的淚,就只有當日經過此地的風兒知道了。知道真相的人後來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沒在修仙者的傳言中出現。即使有冀之門,人對於時間仍然是滄海一粟,無論多麼濃重的身影,總會融化爲五彩的墨汁,而後淡去在後人的現世。
守蟬輕輕落在地上,手中拿著一塊衣衫殘片。斷裂的劍尖與大滴的血一同落在地上,守蟬看了看手中的殘片,眼底終是一片空落。
“你還真的適合魔界……”守蟬轉向身旁剛剛出現的黑色山峰,笑到脣邊的血變得乾涸,隨風而去……
在守蟬走後,魔界一日間恢復原狀,除了一座形狀詭異的黑色山峰。它終年被莫大法力覆蓋,外人莫入,除非手上有人界含苞待放的花朵。傳言那些花朵一入山中便會盛開,無風自動似乎在陪伴著誰……
閬風顛上,山風永不止歇地拂過緩緩沉積歲月的灰牆,托起年年有嫩葉綻開的樹梢。玉簡靜靜立於閬風巔最高處,看著下方熟悉的景緻嘆息。在衝銳從前逗弄般的嚴令下,玉簡百年奔波兼之法力高絕,贏得了閬風巔上下所有人的信任,順理成章地隱下身份接替了衝銳,可是門中卻再沒有熟悉他的人。即任之後,他常常邀請另一派掌門來閬風巔,那陌生的門派,據說門中弟子都不是凡品。只是他們每次前來,必定帶著面具,顯得頗爲神秘。他們雖也斬卻人間不平,可卻自稱爲魔,幾次之後名聲鵲起,漸漸成爲修仙門派中見怪不怪的詭異翹楚。據說此舉是爲了專心修仙,不爲外物所惑,雖爲人詬病,可終究沒有上級大雅,而且他們時常相助其他門派,因此聲名似乎頗佳,百姓間也有了他們的身影。
“掌門,您當日對我說的話,以您本心看來,究竟是爲了讓我活下去,還是爲了這閬風巔的孤獨?”面向玉簡的蝶墨語聲平穩,面具上的觸鬚微微一動。
“如果我說因爲我不想時光裂縫中只剩我一人,連可以一起回憶的人也沒有。你會棄掌門之位而去嗎?”玉簡沒有收回遠望的目光,或許他在看著久遠時光之前的蝶墨。
“那麼您也可以常來望閬門後山看看。你和師姐,你們的血都曾經灑在那裡,儘管你們都不記得了。”蝶墨沿著玉簡的目光看了看已灑滿天空的晚霞,而後轉身欲走。
“今日不下棋了?”玉簡神色未動,聲音中卻添了幾分暖意。
“上次的殘局,分明被你動了手腳。我去恢復了,再戰!”蝶墨微微側臉,冷聲答道,而後騰身而起向一處小亭飛去。
“時光漫漫,些須趣味總是要有的……你還是不悟。”玉簡摸了摸泛白的髮梢,笑得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