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九嬰……哦,老前輩,哦,不不,傳說中兇獸的過往果真是驚天地泣鬼神,聽得我肝腸寸斷,柔腸百轉,淚如泉涌只想仰天長嘆……”被九嬰殺神般的目光籠罩,楓月頓時將費勁心思才編造出的一番謊言忘得乾乾淨淨,只得用東拼西湊的話暫時搪塞。
但這絕非長久之計,不過片刻,她的聲音已於不覺間變得幾不可聞,連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說了什麼。惶恐猶如無數麻雀在楓月心中騰空而起,亂飛亂撞卻找不到出路,想要遠遁卻只能嘆息翅短。
“累了?那麼暫且歇歇也無妨。”見楓月開口,九嬰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他靜靜地聽著楓月的喋喋不休,眼中無喜無憂。待她的聲音漸漸沉寂下去後,他不動聲色地俯身撈起一捧紅沙,漠然地看著紅沙從他指縫間散落,在風中化爲薄薄的輕紗。
“丫頭,你來看,這紅沙可美麼?”九嬰冷笑一聲,眼中滑過透明的紫色。楓月頓時身體一顫,寒意從背脊中躥出,滲入五臟,散入四肢。一時間她全身僵硬,心中名爲惶恐的小鳥紛紛墜地而亡。
“我不想……化爲紅沙……”僵了半晌,楓月苦著臉發出乾澀的聲音,險些淚水漣漣。莫說這等兇獸的命運便是大羅金仙也算不出,就是一個凡人以她此刻的修爲也只能胡言亂語,莫非天要亡她?!
“……敢問前輩,你沉睡的多年間,這片土地想來並非一直平靜。可爲何偏偏只有我們喚醒了前輩,難道真的只是巧合?”正在楓月難以爲繼時,玉簡的聲音驟然響起,破碎了九嬰神色中一觸即發的殺意。在九嬰敘說過往時,乍聽到“水藍”二字,玉簡便微微一驚,而後便一直沉思默聽,直到看見楓月陷入險境,他的目光才重新恢復清亮,似乎終於下定決心。
“呵,你倒有些意思。”九嬰嘴角一彎,露出一抹詭笑,“醒來,是因爲熟悉。”
“既然如此,那麼初次相遇時果然是前輩……”玉簡雙眼一閃,似乎釋懷了許多。
“哼,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當真蠢材!難道你聽不出那不是我?還是……你想故意迴避什麼?”玉簡的話未說完,九嬰便不耐地打斷了他,“我迷茫焦灼瞭如此長久的歲月,難道你不覺得我被熟悉的力量喚醒後,第一個念頭便是再看一眼那張熟悉的臉,而後讓他凝固在永恆中無處可逃?!”
“那麼前輩,您可知道……”玉簡猶豫的問話被九嬰冷冽的目光斬斷。玉簡想了想,終沒有再問。對於剛剛甦醒的九嬰而言,即使那個救走自己的人想要毀天滅地,恐怕也與他無關。何況若不是那人,九嬰沉睡許久才終於等到的線索就會被他自己掐斷。
“那人修爲極高,若是爲敵恐怕是你的不幸,而且他們那樣的人不是以斬妖除魔爲己任的麼,魔族?”九嬰瞥了眼聞聽“斬妖除魔”四字便全身一顫的玉簡,嘲諷地笑笑,“念你心中亦有苦處,便不怪罪於你。但這已是我所知的全部,除此之外,不要問我!”
“既然前輩知無不言,晚輩也據實相告。”玉簡垂下雙眸,目光微微一閃,“前輩可從水藍口中聽過閬風巔三字?”
“閬風巔……一次水藍酒醉時確實提起,說那裡有白鬍子的老古董,清冷的大嬸,如妖似魔的師姐,眼凝妖魅的師妹,還有假正經卻爲一朵花羞紅了臉的師兄和一同闖禍卻出賣兄弟的狡獪師弟,只是他酒醒後便假作全不知曉。那是他來魔界之前所居之處嗎,還是……”九嬰想了想,淡然問道,目光中卻透出幾分嘆息。
“呃?!那時的閬風巔怎麼會比如今還……難怪水藍會……咳咳!”聽了九嬰所言,玉簡不由睜大了雙眼,脫口而出,直到看到一旁的楓月掩嘴而笑才猛然醒悟,連忙假咳兩聲收住話頭,臉色卻止不住地漲紅。
“師父,魔界是其後才搬到這裡的吧?”楓月上下打量著玉簡,最後盯著他的臉,眨著眼調笑道,“果真是身臨其境一樣……”
“休得胡言,讓前輩久等!”玉簡咬了咬泛青的脣,肅容說道,一手狠狠按在楓月頭頂,“既然前輩聽過閬風巔,又說楓月所用法術感覺很熟悉,那麼前輩口中的水藍恐怕就是很久之前的閬風巔門下逆徒——清昭。傳說當年的他生性不羈懶散,自入閬風巔門下後便不斷惹是生非,又貪戀凡塵,時常偷偷溜下山去。不過,此人天資頗高,即使這般無心於修道,仍是同輩中的佼佼者,這或許便是當年閬風巔讓他繼續留在門下的原因吧。”
“有一天,他如往日般下山遊玩,卻從此杳無音訊。閬風巔派人四處尋找均告失敗,因此許多人私下裡懷疑他去了魔界。數年後,正當關於清昭的一切漸漸消失在衆人口邊時,他卻又回到了閬風巔。霜發滿頭,形容憔悴,連從不離身的劍也已丟失,唯有一身水藍衣衫猶如過往。他回到閬風巔時的樣子與前輩所說極像,因此晚輩推測,清昭便是水藍。”玉簡看看九嬰,慢慢說道。
“師父,她稱你爲師父?!”九嬰微微一怔,而後搖搖頭,隨即冷笑一聲,“你說推測,只是推測?!據你所言,那閬風巔果然就是當年界幾人口中不屑的仙門。既然如此,就算回到仙門的水藍不言,你們難道便沒有辦法令他開口嗎?聽聞這樣的方法可是有許多!”
“……的確有這樣的方法,但清昭回到閬風巔時身受重創,已經失去了關於失蹤數年的所有記憶。同時修爲也大損,竟倒退至同剛剛入門弟子一般。雖經掌門與幾位長老全力救治,仍是無法恢復。”玉簡聞言一呆,神色中透出幾分羞慚,但仍是低聲答道。
“無法恢復?!哈!”九嬰仰天大笑,“可笑之極!你之前也曾說過這裡是傳聞中的九嬰沉眠之地,那麼此事你們是如何得知?而且你們所用法術之中有許多是水藍於戰場之中所創。若他未恢復,你們又是如何能用得如此純熟相似?只怕當年的閬風巔掌門和長老早已知道真相,卻不敢將之公之於衆。若我未猜錯,水藍應該再也沒有出現在衆人面前。”
“水藍……清昭當年傷重需要靜養,故此……故此纔再未出現衆人面前。掌門與長老們也並未將他囚禁,與他同輩的弟子也時常去探望他。只是他沉默寡言了許多,常常默然地盯著一處似乎總在尋找什麼,那些法術就是他所傳。”聽了九嬰的話,玉簡默然許久,終忍不住爭辯道。
“你也曾說過他不羈,你當真覺得這樣不是囚禁嗎……我寧可他被殺!”九嬰的回答並無猶豫,可目光卻第一次顯得黯然。即便在述說自己被封印時,他的眼中依然閃爍著點點光輝,但此刻,他卻神色低落地垂下頭,“你不懂也罷,往事如風散去,懂了又如何?呵,他,就這樣度過了一生嗎?大約,他是無法飛昇去做什麼仙的,這倒是幸事一件。太上無情,他做不到也看不淡,他能學會的,只有坦然。”
“是……清昭回到閬風巔後至死也沒有踏出過房門,彌留之際也只說了一句‘紫色的’便就此逝去。只是,據說他死時並沒有合上雙眼,臉上也滿是怨憤和愧悔……”玉簡猶豫半晌,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
“哈、哈哈,所以你想說水藍是因爲覺得愧對師門才封印我回到閬風巔!真是天大的笑話!”九嬰長聲大笑,笑聲中淺淺透出幾分悲傷,“若非事起突然,若非我當年氣盛。水藍,他一生也不會再回閬風巔。愧對師門,他心中一定愧對師門的,可即便給他十世時間悔改,他也不會犧牲我。早知如此,倒不如一同葬於沙場。”
“那麼,前輩的意思是……”盯著眼前對著遠處的天空放聲大笑卻又滿心悽傷,眼中漸漸泛起烏色幽光的九嬰,玉簡不由後退幾步,神色緊張地盯著他。
“呵,你慌什麼?爾等乳臭未乾,我尚未老邁糊塗到要殺你們泄憤。何況你們總算是告知我水藍封印我之後的情形,令我心中總算有了幾分安寧。”九嬰發現了玉簡的異樣,打量他一番後輕蔑一笑,“你並非與我二人熟識,對當年的事有所誤解也情有可原。只是我們當初的約定是要你找出真正的原因,而且我如今也只有你這一條線索可循。所以還是要煩你去閬風巔一遭,當年如此沸沸揚揚,想必總有些痕跡留下來,我想知道的,並不止是傳言。十日後我會再出現在你們面前。自然,你們可以躲在閬風巔,但我會讓你們明白閬風巔中的幾日安寧只是虛妄,雖然讓水藍口中美麗無比的天空染滿紫焰非我所願。同樣,我也不希望你們身上燃遍紫焰,水藍若在,大概會怨我殘殺無害的生靈。”
“呃……這、可是……十日是不是短了些?”聽了九嬰的話,玉簡久久沉默不語,一旁的楓月卻忍不住顫巍巍地開口。方纔她一直在旁靜聽,本以爲自己已經重獲新生,不料卻只是推遲了死期,楓月心中苦笑,臉色不由一陣泛青。
“十日於我而言確實是彈指一瞬,但對你們來說不是已經很久了麼?”瞥了眼楓月,九嬰歪著頭看向楓月,神色間沒有一絲玩笑,“或許你們在長久的安逸中已經忘記了時間的流逝,那麼投入毒焰或者浸入狂浪中會是一種很好的經歷。”
“呃?!不,不不……不必了,十日已經很久,足夠、足夠了……吃很多野果……”楓月在心中小聲咕噥著最後幾個字,滿眼無辜地看向玉簡,卻發現玉簡神色陰沉,滿面決絕,不由仰天長嘆。
“如此甚好!”九嬰的目光掃過楓月和玉簡的神情,露出一絲笑容,“我雖不願多言,但你們此去卻是揹負了我的囑託,因此還是應該提醒你們。我初醒時心中尚不明晰,即便這裡杳無人跡,那些水牆恐怕也引起了一些魔族注意。倘若有遊蕩四周的魔族問起你們有關我的事,千萬不要和盤托出,否則恐怕於你們不利。這裡有太多熟悉的氣息,是界幾人的後代。他們當年同水藍一起封印了我,可他們不是水藍。”
“那敢問前輩,被魔族殺死的生靈通常是什麼樣子?”聞言,楓月翻了翻白眼,滿面假笑地問道。
“這倒是難住了我。因爲從來也不會有完整的屍身,所以我也不知。”九嬰聞言眉尖一揚,而後淡然笑道,側過頭欣賞著楓月青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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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名想了好久應該還不算太難聽吧……